“对不起，你们不能进去，除非有入境单。”

在塔吉克斯坦首都杜尚别的机场，一位穿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把我们拦在门口。根据塔吉克斯坦规定，只有乘航班进入该国，才需要填写入境单。而我们是从乌兹别克斯坦陆地海关入境的，没有也不需要入境单。“你可能要花点钱。”我身后一个陌生的中国女人，低声提醒，瘦小的她看起来很有经验，“只要 10 美元。”

2024 年 5 月，我们一行人，先后在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塔斯克斯坦等国，进行了 20 天左右的商业旅行和考察。和当地民众、官员、中国人等进行深入的交流。

我们从哈萨克斯坦的阿拉木图入境，然后从塔吉克斯坦的杜尚别回国。当时，我们一行 6 人，其中 4 人在当地官员的陪同下，进入了候机厅，去换登机牌了。轮到我和另外一个大姐进候机厅时，那个官员刚好去接了电话，于是我们被拦下了。我再三解释也没用。“NO，NO，NO。”工作人员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正当我出离愤怒时，那个官员打完电话，匆忙赶来，抢先发飙，用我听不懂的本国语言，朝着工作人员大喊。然后我们顺利进入，换了登机牌。

乌兹别克斯坦的古城（南七道摄）

没想到，事情还没完，进入机场二楼海关，我们 6 个人，分别站在两个窗口，等着护照盖章过关。这时走过来一位年轻白人女性海关人员，身高大概 175，一脸严肃。边说着英文，边检查其中一位大姐的护照，她问，这些中国人是和你一起的吗？在得到肯定答案后，我们所有人，被带到海关小黑屋。她半个屁股坐在桌子上，用力地敲着桌子，喊着：“拿出钱包，掏出美元，接受检查。”

我突然想起了国内出发前，小红书上旅行经验丰富的网友叮嘱：“在中亚，任何时候，都别让现金离开你的视线。” 就在这时，一位男性海关官员走进来，他道歉说自己来迟了，大概是刚接到了当地官员的电话。他把钱包还给了我们，把所有人的护照拿去窗口，啪啪啪，10 秒内全盖好章，没有任何检查，没有一句询问，我们过关回国了。

中亚，这个紧挨着中国新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这几年成了中国商家陆上贸易、出海淘金的热门目的地之一，有些视频博主甚至把它被夸张地包装成了世界经济的下一个增长点。

现实中的中亚，并不是淘金的天堂。它最大的问题，在于不确定性！

中亚是由五个斯坦国组成：哈萨克斯坦、土库曼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在古波斯语里，斯坦这个后缀词根，意思是面积较广的地区，后来指某个民族聚居的地方。

这块土地，有史以来就命运多舛，不得安宁，他们被阿拉伯人、蒙古人、英国、沙俄、苏联等轮番占领甚至蹂躏，最后苏联解体后，一分为五。解体之前，还故意留下一堆边界纠纷，让这些国家彼此纷争，以达到牵制的目的。

中亚是个很神奇的地方，五个国家民族、面积、经济发展水平差异很大，但政治生态几乎都是一致的，都是强人政治。要么是领导人含辛茹苦为民众服务30多年；要么是子承父业，儿子女儿女婿一家人都为民众服务；有的甚至把大位传给了自己的牙医。

复杂的中亚（南七道摄）

在他们民族身上，无时无刻不体现出复杂性和矛盾性：

他们热情爽快，但不守契约，没有章法，随性而为；

他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彪悍勇敢，但却对强权展示出高度的顺服；

他们生活中激情洋溢，但在工作上却懒散倦怠；

他们饱受外来征服者的蹂躏和摧残，独立后却一再诞生独裁者；

他们人人信教，虔诚保守，但街头酒吧和娱乐业发达，同时是世界上腐败指数最高的国家之一；

中亚的随意，随处可见，哪怕是对待首都这样严肃庄重的事情：

1991 年，哈萨克斯坦独立，定都阿拉木图；

1997 年，迁都阿克莫拉，改名为阿斯塔纳；

2019 年，改名为努尔苏丹；

2022 年，改名为阿斯塔纳。

它因此被吉尼斯世界纪录，列为近代更名次数最多的首都。一个首都的名字，尚且如此随意和儿戏，那么对于经济和企业的政策，可见一斑。而哈萨克斯坦，还是中亚经济最发达的国家。

一位在中亚经营了 10 多年的中国朋友，私下告诉我们，这地方最大的确定性就是“完全不确定”。“你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他认识的一个浙江老板，在中亚一个国家进行水晶矿的投资、勘探和开采。浙江人带着一帮中国技术员和工人，在荒山野岭，没日没夜开发了 3 年，前后共投入 4000 多万人民币。

但是刚刚开始出产矿石的时候，税务等各种部门从天而降，开始各种检查。最后被迫停工，以 400 多万的价格转让了全部资源。最后他发现接手自己矿产的，是该国现任高层的家属。

中亚政策的反复和摇摆，甚至一度重创全球比特币产业。2021 年，中国国内开始清理比特币挖矿的矿场。而紧挨着新疆的哈萨克斯坦，因为地理位置便利、电费廉价、政策友好，迅速成为投资人和矿场主的下一个目的地。

现任总统托卡耶夫刚上台时，提出要支持数字货币和挖矿产业。还出台了一系列支持政策。等到这批矿机运输过去，矿场开始运转之后。哈萨克斯坦开始推出挖矿用电配额、用电征税额外税款等政策。最后因为该国国内民生问题，阿拉木图爆发了骚乱，政府干脆关停了互联网。这对矿场几乎是拔管式毁灭性的打击，导致比特币暴跌。

2023年，托卡耶夫颁布了限制数字矿工使用电力等一系列法律。高层原有的承诺和热情，就像是咸海里的水一样，快速地蒸发并消失了。矿主们的心，比阿斯塔纳的极寒天气还要冰冷。回国后，我联系了一位在该国挖矿的中国投资人，他回复说“这个事不想提了，也不方便说。”

中亚长期畸形发展的经济，也为现在的发展形成了阻碍。当时的苏联，对于五个斯坦国，是抽血式的发展策略，把它们完全当成了肥料和供养者。导致了它们数十年的畸形发展，积重难返。

哈萨克斯坦石油、有色金属等发达，就投入全部的资源和精力来挖矿和冶炼，或者千里迢迢地把原材料运往其他共和国提炼和冶炼，几乎没有民生相关的轻工业和制造业。我在阿拉木图买了一个电源插头，花了 3700 坚戈，约 60 人民币，这在华强北也就 6 块钱。一瓶 500ml 的可乐，460 坚戈，约 7  元人民币。

塔吉克斯坦 95% 是山地，重点种植棉花，采摘的棉花运往国外纺织，苏联甚至动用武力，把高山居民强制迁到低处的河谷充当棉农，导致大批人生病死亡，但这个国家没有一个像样的重工业企业；咸海的鱼，乌克兰的粮食，都被搜刮一空，运往莫斯科。

苏联的这种策略，导致了这些国家没法独立发展，必须依赖苏联的统一调配。这种经济的单一性、片面性、落后性，极大地拖住了整体的发展，一直延续到现在。但这不是任何一个领导人，一个政策，短时间就能改变的。

这就导致了本地就业率出奇的低，乌兹别克斯坦人口 3000 多万，有 200 多万在俄罗斯打工，塔吉克斯坦人口 1000 万，有大约 70~80 万人在俄罗斯打工。从事建筑、物流、汽车、农业和工业等特别辛苦的工作。这也让它们的经济需要依赖俄罗斯，俄罗斯经济一感冒，中亚就会发烧。

我曾经问过一个国内很知名的投资人，“你投资时，最看重什么？地区、赛道、还是人？”“老巴早就说过，投资的第一条准则，就是保证本金安全，永远不要亏损。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