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制造 7小时前
河的第三条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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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独木船,一条用月桂木制成的特别小船,承载着父亲离家的秘密。他独自在河中央漂泊,无论白天黑夜,无论严寒酷暑,都再也没有踏上过岸。儿子默默为父亲送食,母亲暗中相助,亲戚邻居却只当父亲疯了。多年后,儿子终于鼓起勇气呼唤父亲,却被父亲的身影吓疯。父亲究竟为何要这样做,无人知晓,只有他自己的秘密。

🏴‍☠️父亲突然请人做了一条月桂木制成的独木船,小到只能坐下一个划桨的人,决心永远留在河上,从河中央划向河中央。

🍚儿子默默为父亲送食,母亲暗中相助,亲戚邻居却只当父亲疯了,试图用驱魔、吓唬等方式让父亲回家。

🌊父亲在河中央独自漂泊,无论白天黑夜,无论严寒酷暑,都再也没有踏上过岸,对任何人都没有说话。

🤕儿子终于鼓起勇气呼唤父亲,却被父亲的身影吓疯,内心充满愧疚和痛苦,不明白父亲为何要这样做。

📖故事通过儿子的视角,讲述了一个离奇的家族秘密,引发读者对父亲行为动机的思考,以及对亲情、孤独和生命意义的探讨。

罗萨 2025-08-08 11:27 北京


我们的父亲一直是个老实本分、积极向上的人;他在还年轻,甚至更小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的人了,我向好几个稳重可靠的熟人打听过,他们都能够做证。而且在我自己的印象里,相比我们认识的其他人,他并不曾显得更加古怪或者悲伤。他只是不大讲话。我们的母亲是家里主事的那个,而我们——我姐姐,我哥哥,还有我——天天都要挨她骂。可是,突然有一天,父亲请人给自己做了一条独木船。
他是认真的。他定做的这条独木船很特别,得用月桂木,还得尽量小,小到只能勉强在船尾安一片薄薄的木板,刚好坐得下一个划桨的人。但是,整条船里里外外都必须现做,木材要挑最结实的,船身要制成最坚固的弧度,总之得让它能在水里挺过二三十年。母亲不知为此发了多少牢骚。明明从来没搞过这些名堂,现在却突然想着要去捕鱼打猎啦?就凭他?父亲什么也没说。那时,我们住的房子离河要更近些,还不到四分之一里格:河就从那里延伸开去,又大又深,永远那样沉寂。河太宽了,对岸是什么样子都看不清。独木船下水的那一天,我永远也忘不了。
我们的父亲既未显露出开心,也未表现得顾虑,他只是将帽子牢牢摁在头上,决意向我们告别。他没有多说哪怕一个字,没有拿走干粮和包袱,也没有留下任何嘱咐。而母亲,我们原以为她会大发雷霆,但她只是苍白地定在原地,紧咬着嘴唇,最后吼道:“你要走,就待外头,永远别回来!”父亲没有回话。他悄悄地向我递来温和的目光,示意我跟过来,送他几步。我害怕母亲会发火,但依然不管不顾地照做了。越往前走,我就越兴奋,终于鼓足勇气问了出来:“父亲,您是要带我一起上船吗?”他只是回望了我一眼,为我祝祷作别,然后摆手叫我回去。我假装就这么回去了,可还是在树丛低洼处转了身,我要知道会发生什么。父亲上了船,解开缆绳,划动船桨。独木船渐渐远去了——同它的影子一样,拉得长长的,像一条鳄鱼。
我们的父亲没有回来。他其实哪儿也没去。他只是在做一件从来没人做过的事:他要永远留在那条河上,从河中央划向河中央;他要永远待在那条独木船里,再也不下船。这个离奇的事实把所有人都吓坏了。从未有过的事,真的发生了。亲戚,邻居,还有其他我们认识的人,大家都聚在了一起,商量该怎么办。
我们的母亲只觉得丢脸,于是表现得相当拘谨,也正因如此,所有人都认定父亲这样做只有一个原因,但他们说不出口:他疯了。不过,也有那么几个人觉得他可能是在向上天还愿;又或者,父亲许是害怕自己患了什么恶病,比如麻风病,这才选择接受另一种命运,将自己放逐到那个既接近又远离家人的地方。消息不断地从某些地方传来——路过河边的行人,家住河边的居民,甚至还有对岸那条柏油马路上的行人与居民——都说无论任何角落,无论白天黑夜,父亲从来没有上过岸,就那样在河中独自穿行,漫无目的。因而母亲和我们的所有亲戚都很肯定:不管他在独木船里藏了多少食物,总有吃完的一天;到那时,他要么离船上岸,一去不回,这样好歹不算是自打嘴巴,要么就得诚心悔过,乖乖回家。
他们这样想可就大错特错了。有个人会负责每天给他偷拿些吃的,那就是我:我在第一天晚上就有了这个主意。那一晚,我们这帮人摸索着在河岸上燃起了几丛篝火,在火光中一边祈祷,一边呼唤。第二天,我带着红糖砖、玉米面包和一串香蕉回到了这里。时间那样难熬,整整一小时过去后,我终于看见了父亲:他远远地坐在独木船里,悬停在平滑的河面之上。他看见了我,没有划过来,也没有招手。我把拿来的吃食给他看了看,然后放进河坡上的一处石穴中,以免被小动物糟蹋,也不会被雨水和露水打湿。这之后很久很久,我一直都在给父亲送吃的,送了一趟又一趟。后来我才惊讶地发现:原来母亲早就知道我在干什么,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也正是她,总是特意留下些剩饭剩菜,方便我去偷拿。其实有很多东西,母亲都并未表露出来。
我们的母亲叫来了她的兄弟,我们的舅舅,让他帮着一起种田做买卖。她请来了老师,给我们几个小孩子上课。有一天,她拜托神父来到河滩上,全副武装地为父亲驱魔,祈求上苍让父亲别再冥顽不灵,继续干这种令人痛心的事情。还有一次来了两名大兵,也是她想办法找来的,就为了吓唬父亲。这一切全都无济于事。父亲的独木船在远处穿行,有时候看得见,有时候看不清。他不让任何人靠近,也不跟任何人搭话。不久前,有报社记者企图乘着快艇拍下他的照片,可还是没能成功:父亲划着独木船消失在河的另一边,那里是一大片沼泽地,方圆好几里格,遍布着灯心草与灌木丛——也许只有他才能对那里的黑暗了如指掌吧。
大家只能尽量去习惯这件事。可是太难了,实际上根本没有人能够打心底里对此习以为常。至于我,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情愿与否,我都只能在父亲那里找到自己:我的思绪由此开始回溯过去。那样艰苦的生活,他究竟是如何熬下来的,根本就想不通,也根本就不可能。白天黑夜,晴日骤雨,正午的暑热,黎明的冷清,还有冬季好几个月的严寒,他都无处躲藏,只戴着头上那顶旧帽子,独自度过一周又一周,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任凭岁月流逝,浑不在意。他再也没有下过船,无论是这边的河岸,还是那边的河岸,无论小岛或沙洲,无论泥土或草地,他都再也没有踏上半步。当然,也许他至少会在想好好睡上一觉时,把独木船系在某座小岛的隐蔽角落。可是,他决不会乘机走上沙滩,生起小小的火堆,去享受温暖的火光,他再也没有划燃过一根火柴。他吃得很少,只吃一点点,明明在榕树根底下或者河坡的石穴里放了吃的,他也没有拿走多少,肯定是不够的。他不会生病吗?每当雨水泛滥,河面暴涨,他得用两条胳膊持续发力,才能稳住他的独木船。这时,被狂奔的洪流裹挟着的一切,都会威胁到他的安全,比如动物的死尸、树木的枝干等等——那场面该有多么令人心惊肉跳。他再也没有说过话,对任何人都没有。而我们,同样再也没有提起他。只是还会想起他。不,我们无法忘记父亲;如果有那么一会儿假装忘记了,记忆也会冷不丁地打个哆嗦,再度惊醒。
我姐姐结婚了,母亲压根儿没打算办婚宴,因为大家享用美味佳肴的时候,一定会想到他,就像在风雨交加的寒夜里躲进温暖被窝时,也一定会想到,此刻父亲在暴雨中孤立无援,只能凭借一双手、一只瓢,一下又一下地把独木船里的积水舀出去。偶尔会有些熟人觉得,我长得越来越像父亲了。可我知道,他早就蓄起了一头长发,满脸胡须,指甲老长,瘦弱不堪,因为长期的日晒和浓密的体毛,整个人黑黢黢的,几乎如野兽一般赤身裸体——尽管他明明有衣服可以穿,大家时不时就会给他送去。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我们的消息,难道他对我们已经没了任何感情吗?可是,我对他还有感情,还有尊敬,每次做了好事得到别人夸奖时,我都会说:“是父亲以前教我这么做的……”其实这话并不是真的,不完全是真的,但这就是那种用假话说出来的真相。既然他不再挂念我们,也不想知道我们的消息,那他为什么没有沿河往上划或者往下划,去一个远到让我们根本找不着的地方呢?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什么。后来,姐姐生了个男孩,她执意想让父亲见一见他的外孙。那天,我们全家都来到了河坡上,天气很好,姐姐身着一袭白裙,正是她婚礼上穿的那条。她用双臂举起宝宝,她丈夫撑着伞,替母子俩遮太阳。大家一齐呼唤,然后等待。父亲始终没有出现。姐姐哭了,我们大家抱在一起,全都哭了。
我姐姐搬走了,和丈夫一同去了很远的地方。我哥哥打定主意离开,去了城里。岁月悠悠又匆匆,就这样过去了一年又一年。母亲最终也搬走了,再也没回来,她已经上了年纪,要去我姐姐家里住。只剩下我一个,我没走。我从未有过成家的打算。我守在这儿,守着生活的全部行囊。父亲需要我,我明白——哪怕他依旧在河上漂泊,在孤独中游荡,哪怕他从未说过为什么要这样做。无论如何,我曾经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固执地一再打听,于是有人和我说,他听别人是这么讲的:据说有一次父亲透露过原因,只说给了那个为他造独木船的人听。可是如今那人早已过世,再也没有人知情,再也没有人记得,再也没有。只剩下些荒谬至极的无稽之谈,比方说,早先人们头一回遭遇河水泛滥、大雨不绝的时候,害怕世界末日即将降临,于是都在说:父亲一定是得到了上天的警示,就像诺亚那样,这才提前备下了独木船。这些话我隐约还记得。可他是我父亲啊,我不可以说他坏话。有人发现,我已经开始长出白发。
我是个只会讲伤心话的人。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感到如此愧疚?是否因为我父亲总是不在,而那条河,永远只在流啊流啊流?我已开始尝到衰老的苦楚——这辈子,只是在拖罢了。积年的焦虑与劳累,让我落了一身的毛病,腿脚患上了风湿,走路只能一瘸一拐。连我都如此,那他呢?他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他所遭受的,必定还要可怕得多。他都那么大岁数了,迟早会有一天虚弱得划不动桨,只能任由独木船翻覆,或是无力地随波漂荡,几小时后在下游某处,被卷进轰隆作响的湍流,最后直直坠入那汹涌着死亡的大瀑布。我的心绞紧了。他在那里,我也不得安宁。我愧疚,却不知到底为了什么。我站在内心的审判席上,无边的痛苦蔓延开去。要是我知道为什么——要是一切都不像现在这样。我渐渐有了主意。
我甚至没做任何准备。是我疯了吗?不。“疯”这个字在我们家是忌讳,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人说过这个字,也从没有人被说成是疯子。没有人是疯子。又或者,所有人都是。我立刻动身,去了那边。我拿了条手帕,这样挥舞起来更加显眼。我等待着。终于,他出现了,在那边,远远地,有一个身影。他在那里,坐在船尾。我在那里,放声大喊。我呼唤他,唤了不知多少声。我急着要说话,想向他保证,又想向他宣告,只得提高嗓门:“父亲,您老了,已经尽力了……您现在可以回来了,不用再……您回来吧,让我来,就现在,或者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您肯,我都愿意过来替您,替您上船!……”我一面说着,心脏仍在以最稳定的节奏跳动。
他听见了。他站起身。船桨在水中划动,独木船向我驶来,他像是同意了。我突然深深地战栗起来:因为就在刚才,他举起一条胳膊,做出了打招呼的手势——多少年了,他头一回这样!可我没法……我怕极了,头发仿佛根根倒竖,整个儿失去了理智,转身跑掉了,逃开了,让自己离那边远远的。因为我看见他就像是从……从那一头来的。我不住地乞求着、乞求着,乞求得到宽恕。
由恐惧而生的彻骨寒意袭来,我病倒了。我知道,再也不会有人听闻他的消息。我犯下了这样的大错,还算是个人吗?我是过去未能成为之人,是将来永远缄默之人。我知道已经太晚了,我的生命恐怕很快就要终结在这世界的浅滩。然而,待到死亡逼近之时,我只求人们可以将我抬走,把我也放入一条仿若乌有的小小独木船,放入漫长两岸间永不停息的流水:那流下去的、流出去的、流进去的,我——河。


若昂·吉马良斯·罗萨(João Guimarães Rosa,1908—1967)巴西作家、外交官、医生。生于巴西米纳斯吉拉斯州,早年曾在小镇行医,并在立宪革命中以志愿者医生的身份参军,其后在德国、哥伦比亚和法国担任外交官数年。1963年当选巴西文学院院士,但直到1967年,他才最终决定接受该职位,并在就职演讲中说“我们死去,是为了证明曾经活过”。三天后,他在里约热内卢因心脏病发作去世。当时他正处于文学和外交生涯的巅峰时期,多国机构拟提名他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

译者游雨频从罗萨在写作巅峰时期出版的四本小说集中精选19篇,较为全面地展现了罗萨短篇小说的创作风貌。本书为巴西国家图书馆及罗萨学院官方资助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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