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本科到研究生一直读的中文系，毕业后到一所大专学校教大学语文，所在部门负责全校的语、数、英教学。上学期期末放假前，部门领导找我：“下学期你上三个班大学英语。”
第一反应当然是拒绝。我说语文的工作量够分了，领导说是英语师资紧缺，一下子缺了几位老师，不想找外聘，拟内部解决，首先就想到我。
我说早忘光了，领导说你是博士，肯定有基础；我说不专业，领导说其他英语老师也不全是科班出身；我说口语不行，领导说多带学生练阅读理解；我说怕误人子弟，领导说有上进心的学生不多；我说别因为我影响学校提升教育质量，领导说英语课还能不开了吗？
说到底，领导是“通知我”——“你给我顶一学期。”
领导高瞻远瞩、别具只眼，非我等普通教师可及，只是一想起“你的英语课是语文老师教的”这种笑谈即将真实上演，总是有些忐忑。回家说及此事，上小学的女儿一脸鄙夷：“你还能教英语？你连sausage（香肠）怎么拼都不会。”一事不知，早已被钉上耻辱柱。
总之，假期有事做了。我拿到了两本教材和两本教参（分读写和听说），向英语教研室主任要来了教学计划、教案和课件。教研室主任说高职的学生要参加英语三级考试，让我买一套真题，到时上课给学生讲评。有热心的英语老师还送了我几本语法书。
备课压力很大。语法靠一个假期补上比较难，本就是弱项，以前我在大学里过四六级，全凭语感。三级真题我买了，做了一套，不算难。备课主要是对照教参，搞懂课文说的是啥。我还去图书馆借了几本莎士比亚、柯勒律治、济慈的诗集，试图培养一下“英语老师”的气质，但离开中译几乎看不懂。我早听说学好英语，阅读天地会大为宽广，但短板还没补齐，居然要去教课了。
新学期开始，第一节课我先探探虚实，简单介绍了课程内容、考核要求等，就在线上教学平台发布了一套三级试卷，让学生“感受一下”。结果课后有个学生和我探讨试题中出现的定语从句，赶紧把他打发走了，我只能讲我准备的。
不想给自己太大压力，也是觉得纸包不住火，第二次课我就坦白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学生未见有什么不满。我带的三个班以前都读的中专，个别学生英语基础薄弱，据说职教高考时英语只能考十几分。第一次课让他们做的三级试卷，及格的不到一半。
不久，英语教研室拟组织开学后第一次集体备课会，微信群里我看到了通知，“请英语教研室主任负责通知等工作”，我觉得与我无关，英语教研室主任确实也没通知我。结果开会那天，已过了会议开始时间，领导给我打电话问我怎么没来，让我尽快赶去参加。参加完，我给领导发信息：“今天上午不好意思，因您之前说过我不用参加集体备课所以未能按时参会。上午听了，他们讲得很好，就是差距太大我听不懂，我想我还是自己准备一些适合我水平的。”领导回复：“可以，你参加听一听即可。”但下个月的第二次集体备课会，通知上写的是“参会人员：大学英语任课教师”，严谨多了，量身定做。
我说的“适合我水平的”教学设计是这样，比如第一单元是Going to College（上大学），我针对教材上出现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辨析了“亲民”和“新民”。课文里有一句：“There will be many people ready to help you, but you will often have to take the first step in whatever you choose to do.”（会有很多人帮助你，但是无论你决定做什么，你常常得自己走出第一步。）我联系“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又讲了半天。其他单元，讲Celebrating Holidays（庆祝节日）时介绍春联的贴法；讲Body Language（肢体语言）时介绍梅兰芳的五十三式兰花指。
总之，绞尽脑汁，想尽办法“东拉西扯”，当然也可以美其名曰“课程思政”。别的英语老师可以全英文授课，我尽量做到双语教学，中文比例要大一些。学生评教：“不错，老师的英语课能听懂。”间或还有学生会问我问题，遇到我不会的先坦然承认，再去请教别的英语老师，取经之后再告诉学生。
除了讲课文，再上几次听力，做几次测验，Practical Writing（应用文写作），“趣配音”展示，PPT演讲，Video Watching（视频学习），Revision（复习），一个学期也就结束了。
唯一体会到作为一名“英语老师”的快乐发生在期末阅卷，因为英语考试客观题多，铅笔填涂的答题卡往摄像头下一放，电脑立即报出分数。比起主观题居多的大学语文试卷，批改效率高出许多。
《教师工作手册》上，我在“本学期工作小结”中写道：“备课压力极大，勉力完成教学计划，锻炼了自身英语水平。下学期希望可以将精力集中在本专业的教学和科研，发挥所长。”领导在“部门意见”里说我“勇挑重担甘于奉献，大局意识强”。
至于聊备一格的英语三级考试，我带的班级通过率97.4%，我想这都是他们自己努力的结果。
（作者系大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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