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6月，上海市上半年的“乐·上海”服务消费券已经发放完毕。
从2025年2月10日开始，上海本轮消费券共计5亿元，由市财政出资，投向餐饮3.6亿元、旅游0.9亿元、电影0.3亿元、体育0.2亿元。
在上海发放消费券的两年间，它的模式时常进行或大或小的调整。今年比较大的变化，是餐饮消费券从“抢券”变成了“报名摇号”，一定程度上杜绝了黄牛抢券的操作空间。此外，餐饮800元档的消费券没有了，核销的有效期拉长了，折扣力度变大了……
从消费券政策制定者的角度来看，这些设计背后是怎样的考虑？政策效果达到了吗？
6月24日，南方周末记者专访了上海市商务委服务业发展处副处长邓金兵，请他讲述消费券的“演进史”。
邓金兵表示，根据云闪付、微信支付、支付宝三个平台的数据监测，直接参与消费券活动的企业，同比、环比经营情况整体向好；根据统计局样本，比较部分参与消费券活动的企业和未参加者，参与者数据明显更好。
“这表明，消费券活动还是达到了我们预期的效果。”
为什么消费券从300元起？
南方周末：上海2025年延续了2024年消费券发放的金额和类型，总计5亿元，餐饮3.6亿元、住宿9000万元、电影3000万元、体育2000万元。资金额度是怎么测算的？依据是什么？
邓金兵：依据主要是上海市统计局的数据，这4个领域可能在一些相关指标中，表现比较弱。
在金额的划分上，去年按照四个领域实际的产值，做了总量和占比的统计，再根据比例，测算给每个领域最终的资金分配。我们今年也延续了这样的分配。
南方周末：消费券的资金来源是哪里？
邓金兵：主要来自于市财政资金。
南方周末：今年消费券的发放从2月开始，到6月完毕，中间设置了几个批次，这个安排的考虑是什么？
邓金兵：总体上两个原则。第一，保持4个月较为平均的分配，不至于有大的数据波动。
其次，也会考虑餐饮消费的淡旺季。传统上，春节过后是餐饮淡季，这项政策就是以促进消费为目的，在淡季投入多一点，旺季就少一点，所以，前两个月会多安排一点，如果有结余，可以结转到后两个月使用。
南方周末：去年有消费券“秒光”的新闻，今年到现在，你们测算整体的供需情况如何？
邓金兵：上海市民对消费券，特别是餐饮消费券的关注度特别高。经过去年下半年和今年上半年两次的发放，大众的熟悉度、知晓度越来越广泛，参与人数也是逐月上升。
从中签率上，可以看出一些变化。今年第一个月的中签率可能有百分之十几，5月的中签率偏低一点，个位数，不到10%。主要原因是，后面的资金量比前两个月要少，也就是券的张数少了。
另一方面，之前是餐饮的淡季，参与报名的总人数少一点。3月，有420多万人次参与。5月，进入高峰期，参与报名人数是600多万人次，增加了近200万人次，中签率自然就会有一点下降。
但总体上比较平稳，各方面反馈，摇号的方式还是相对公平。
南方周末：现在投向餐饮的3.6亿元消费券已经全部发完了吗？核销情况如何？
邓金兵：全部发放完毕了，但是核销还没结束。
一方面，为了前三个月的结余资金能全部结转使用，5月的券，我们的核销期延长到6月2日端午节结束。因此6月的报名时间就有所延后，核销的起始期是6月7日，有效期就延长到了7月20日。有效期的延长有利于提高核销率。7月暑假来临，可以给市民更充足的时间去准备一顿大餐。
另一方面，我们还在研究下半年可行的方案，目前处于过渡阶段，希望可以有一个好的衔接，不至于有比较大的空档期。
南方周末：现阶段的核销率大概是多少？
邓金兵：目前已经超过80%。
据服务平台反馈，他们之前也会发放一些市场化的消费券。这两类券并不完全可比，但就客观数据来说，小额高频券的核销率一般是百分之二三十。
政府的消费券能超过80%，从这一点来看，我们的政策效果是达到预期的。
南方周末：今年，上海发放的消费券是满300元减90元，满500元减180元，满1000元减400元三个档，这个设计的考虑是什么？
邓金兵：可能有一些消费者不太理解，觉得金额高。但是每个政策设计背后，都是有价值取向与目标导向的。我们的政策导向是促进家庭式、聚餐式的消费，希望更多家庭走出家门，鼓励更多人到线下。人出来了，就有了人流，也能带动其他领域的消费。
所以，在消费券的门槛设置上，相对比较高，上海是300元起。
今年的折扣力度在提高。去年一开始是满300元减50元，满500元减100元，今年几个档位都增加了，希望通过比较大力度的折扣，吸引消费者携亲友一起到线下走一走，为大的消费注入活力。
线下到街区、综合体里吃一顿饭，之后可能就会买点东西，看看演出，实现一种整体的联动效应。
从“抢券”到“摇号”
南方周末：上海的抢券方式出现了变化，餐饮消费券从之前直接抢，先到先得，今年变成了报名摇号，为什么？
邓金兵：2022年，上海发过一次“爱购上海”的消费券，当时采取摇号的方式，那时的考量是，疫情之后，政府层面希望给予市民普惠性的支持，带来一种温暖。所以，当时各类券的设计门槛，相对不高，所有市民都可以报名。
去年开始，消费券发放的核心目的，还是促消费。希望有意愿、有能力的人能够走到线下来，在这样的政策取向下，希望跟2022年有一些区隔，所以是抢券的方式。
在实施过程中，有些老年市民反馈，他们使用手机不方便，抢不过年轻人；也有一些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建议，借鉴2022年摇号的方式。尤其像餐饮消费，关注度很高，希望想参与的人，能够更公平地参与，而不是完全拼手速。在拼手速方面，他们也担心可能的风险，比如一些人通过特殊技术，获得更多机会等。
我们广泛听取了各方面意见，三个发放平台（即云闪付、微信支付、支付宝）也在技术上采取了很多防范措施，比如打击外挂软件、修改IP地址等。上海大数据局，作为整个消费券工作机制当中重要的成员，也对平台的技术方案做了评估。
综合考虑，餐饮消费券摇号可能更符合社会各方的期待，所以今年新一轮发券就作了调整。
南方周末：为了公平，会对老年群体作倾向性支持吗，还是整体依然在一个大池子里摇？
邓金兵：这方面我们研究过，也有学者建议，是不是针对老年群体做一个特殊安排，摇号的时候中签率更高一些。对此，我们征求了各方意见，觉得不妥。既然摇，大家都是平均的，没有更特殊的安排，所有报名的人全部进入一个池子，完全公平地摇，也有第三方公证机构全程参与，中签概率都是一样的。完全凭运气。
南方周末：今年在细节上，做了哪些升级和改变？
邓金兵：比如说消费券有效期，原来是非常严格的一周，后来延长到两周。在券种上也做了调整，去年有一档是800元档，但我们发现，800档的核销率不高，今年就把它去除了，给300档和500档增加了发放额度。
南方周末：300档、500 档、1000档，它们的额度比例是怎么划分的？
邓金兵：首先是根据直观的数据反馈。这类数据一方面来自上海消费市场大数据实验室，那里有很多监测数据；另一方面，来自三大平台，我们可以看到商户的消费数据，比如，每一笔消费的单价是多少，哪个额度的客单价占比更多，按照这样的逻辑做了最终划分。
另一方面，是之前提到的，政策设计的总体期望，是推动家庭式、聚餐式的线下消费。
所以，在现有档位中，大额的消费券占比会高一点，不过，张数就少一点，整体是比较平衡的。
南方周末：具体三个档位的消费券分别占到多少比例的资金额度？
邓金兵：今年，在投入的金额上，300档和500档各占30%，1000档40%。
防止“钻空子”的N种办法
南方周末：从消费券的发放、核销等环节，作为政府部门，有哪些监督手段？
邓金兵：今年是摇号的方式，相对来说好一点，去年我们确实非常担心，还是希望让财政资金真正发挥促消费的效应，避免不法分子钻空子。
所以一开始，是市商务委牵头，联合市公安局、市场监管局、网信办等相关部门，建立了协同工作机制，在事前、事中、事后都有应对措施。
事前的抢券，更多依托的是三大平台的技术防范能力。
进入核销环节，每个平台都建立了数据分析模型，我们每天都会对核销数据进行分析，监测异常表现。
比如，整数交易。你正好都是1000档的交易，或者是1001、1002这种，都纳入了监控范围。只要平台看到这样的数据，就转给我们，我们再通过工作专班去核实，市场监管局会上门找商户核对消费是不是真实发生的。
有一些确实是大家凑单，凑到1000元，但是一家企业如果频繁出现1000元的核销，可能就是异常的。
另外一种，就是非正常核销时段，比如凌晨3点密集地核销，这种也是作为异常数据监测的。
还有就是通过对比商户以往的日营业额，某段时间它的日均营业额突然大增。当然，消费券确实有这样的刺激效应，但如果它连续这样，我们也会作为异常情形去关注。
每个平台都建立了模型去监控数据，你只要做过了，一定会留下痕迹，我们不敢说百分百一定发现，但你常在河边走，一定会湿鞋的，三个平台，模型又都有交叉，很容易被发现。
核实之后，如果真的不正常，马上就会把线索提供给公安部门。前几天，松江法院判的一个案子，就是我们通过数据监测，发现异常后，将线索移交给公安。他们进一步取证，证实确实存在虚假骗补的情形，就会直接列入刑事打击的范围，进入司法流程。目前还有一些案子在审理当中。
南方周末：在事后，除了公安介入，还有哪些手段？
邓金兵：还有一类是市场监管部门的教育引导，比如，我们发现，有将消费券充值预付卡的情形。充值预付卡不能说违法，但是拉长了使用周期，可能一年两年才消费完，这样，消费券原本促消费的效应就不明显。
在规则的制定上，我们明确，不允许充值预付卡、团购券，一旦发生这种事，市场监管部门就会上门教育。
上一轮发放消费券，7家企业有充值预付卡的情形，通过审计发现，在市场监管部门的教育引导下，都退还国库了。
这里面还有一些不法分子会通过二手平台进行转让交易，我们也通过网信部门对平台上的相关信息进行监控，及时清理，阻断它进行转让交易的渠道。
南方周末：我也在二手平台试过，黄牛很聪明，它们会更换关键词，躲避审查。
邓金兵：是的，所以在大专班之下，我们商务委还有一个小专班，一些同事每天设计不同的关键词，不定时去网上搜，如果发现异常，就赶紧联系平台，平台在网信办的指导下，也积极配合我们的工作，包括网安，也会帮我们一起。
南方周末：目前，你们认为治理成效如何？
邓金兵：通过两年消费券的发放，以及市场监管部门上门的教育引导，今年上半年，我们这块的压力小了很多。
大家的意识都在增强。客观来讲，去年会发生不法分子钻空子的问题，很重要的原因是，企业的法治意识不够强，他们觉得好像黄牛也挺常见的，我也只不过赚点差价，但不知道，参与进来，就有可能触碰法律的底线。
南方周末：钱退回来了，后续会有处罚吗？
邓金兵：我们没有权力处罚，应当说是引导。以用消费券充值预付卡来说，消费者充个值，使用了消费券，其实是无感的。一线的工作人员有可能也不知道，在帮顾客充值的时候，就充了。这不一定违法，所以我们重点是加强教育。
另一方面就是，在设备的使用上做区隔，消费券的核销用专门的设备，这样可以有效防范违规情形。
理论上，拒不整改的，就不让再参与消费券的核销活动了。但只要不是很恶劣，他愿意整改，还是可以继续，毕竟，促消费是最主要的目的。
南方周末：今年你们有监测到违法犯罪的异常情况吗？
邓金兵：有监测到异常数据，但经过市场监管部门核实之后，基本上是真实的。有个别严重的，还是充值预付卡的问题，被发现马上就停了，整个活动结束之后，他退还国库就可以了。
南方周末：目前，上海的消费券主要是云闪付、微信、支付宝三个平台，数据的追踪具体在怎么做？
邓金兵：现在，我们除了每日跟踪分析每个平台的核销数据之外，每个月也对参与活动的企业整体经营情况做一些研究、分析。但一定是在不违反他们规则的前提下，在合法、合理的范围内使用数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