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耳及身：音乐与运动技能学习

（插图：老牛）

美国篮球明星勒布朗·詹姆斯已经四十岁了，依然保持着优秀的竞技水平。这位球场传奇在日常训练中会要求球队DJ根据他的状态实时调整背景音乐，以更好地保持专注，激发动力。这让他在训练中充满了活力和激情，同时也营造了积极的球队氛围。一直以来，人们常常使用音乐来辅助运动和训练，期待以此加快学习速度，提升训练效果。但是，从耳朵里听到的音乐，真的能辅助身体提高运动技能吗？音乐究竟是如何由耳及身，让我们更快、更好地学习运动技能，提高训练效果的呢？想从科学角度梳理这个问题，首先要从运动技能学习的定义说起。

运动技能是一个常见且宽泛的概念，一般来说指的是主动、有效地通过控制肌肉完成特定动作的能力。这种能力可以指较为基础的行走、跳跃、保持平衡等粗大（一般）运动技能，也可以指相对更依赖控制力的精细（高级）运动技能，比如书写、舞蹈、操作手术、球类竞技等。对运动技能的学习则指的是通过反复练习来获得、改进和巩固身体动作的过程。这一过程涉及大脑、神经系统、肌肉之间的协调，不仅是掌握运动技能的基础，也是贯穿我们一生的重要课题。缘于生存本能出现的牙牙学语和蹒跚学步，因兴趣使然主动投入热情的乐器和体育项目，一些专门职业要求精进的动作技能，甚至像在骨折等运动损伤后的复健，统统都在运动技能学习的范畴。

从认知、联结、自动化这三个阶段来看，前两个阶段应该是运动技能学习的关键阶段（视觉中国供图）

20世纪60年代左右，随着认知心理学的出现和发展，专注于运动相关领域研究的心理学家们尝试建立了许多有关运动技能学习的理论。美国心理学家菲茨和波斯纳认为对运动技能的学习可以分为三个阶段。一是认知阶段。在这一阶段，一位学习者初次接触新的运动技能，主要的任务是理解动作原理和目标，尝试做出正确动作。以网球击球为例，初学者的主要任务是理解“挥拍击中网球并使其落在对方场地里”这一目标，并根据刚学的动作要领尝试击球，口中默念“是转腰击球不是转手腕击球”。二是联结阶段。学习者开始通过反复练习改进动作，减少错误，提高动作的流畅性。在网球里，学习者在这一阶段应该表现出击球动作逐渐规范、跟教练打得有来有回、能够在不同角度调整击球方式等状态。三是自动化阶段。学习者已经不需要过多思考就能完成标准动作，这是运动技能学习的最终目标。“行走”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不需要有意去控制动作的，也是非常典型的进入自动化阶段的运动技能。如果网球击球可以像行走一样进入自动化阶段，学习者就可以使用空闲出来的认知资源去做其他的事情，比如观察对手、思考战术、调节心态等，就像我们可以在行走时随时观察天气、与人交谈一样。

从认知、联结、自动化这三个阶段来看，前两个阶段应该是运动技能学习的关键阶段。在学习者的身体条件基础上，学习能力和状态可能决定是否理解动作，进而影响认知阶段的学习效果；动机和情绪可能决定是否愿意反复练习，进而影响联结阶段的训练效果。音乐也主要通过影响这些因素来改变运动技能学习效果。

因此，从现象入手，许多研究者都对音乐在运动技能学习中的作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得到了一系列有趣的结果。例如，音乐能帮助人们更好地记忆动作。

人们听着音乐做运动，在初学和训练期间，音乐一样会有出乎意料的帮助（视觉中国供图）

有研究指出，在学习需要记住复杂动作序列的运动技能时，音乐可以通过提供信息提示和增强关联记忆来加速运动技能的学习过程；再比如，音乐能使人们的动作更加协调。研究发现音乐节奏能为学习者提供外部时间线索，帮助掌握动作节奏和时序，提高动作协调性。另外，音乐能有效提高人们的专注力，不仅通过减少环境干扰，也通过提升学习者的注意力，进而提高运动技能的学习效果。除了在纯粹的学习效果层面对运动技能学习产生帮助之外，音乐在情绪和动机层面扮演了更重要的角色。一方面，音乐的加入可以提升人们的自信心。研究发现，运动练习中的背景音乐可以减少心理压力，通过调节焦虑等负面情绪，提高学习者的自信心和表现水平；另一方面，音乐的存在能够激发学习者的内在动机，使人们更愿意投入时间和精力进行长时间的练习。另外，音乐能够通过调节学习者的心理状态降低疲劳感知，使他们在运动技能学习中更持久地保持高效练习。

总结来看，对于正在进行运动技能学习的人来说，音乐的加入可能帮助人们更快地记住动作，更协调地做出动作，更专注于动作学习，同时也可能帮助人们减少心理压力，降低疲劳感，提高自信心，进而激发持续练习的动力。但是，音乐是如何做到这些的呢？理解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要首先理解这里的“学习”是一个认知科学概念，有别于生活意义中的“学习”一词。在认知科学中，学习指通过经验、练习或观察获得知识、技能或行为改变的过程。它涉及信息的获取、加工、存储和应用，是大脑对外界刺激进行感知、记忆、理解和适应的结果。因此，我们还是要从神经层面去挖掘一些隐含的关联性。

首先，在增强动作记忆方面，音乐可以作为外部线索，帮助大脑更容易编码和提取运动技能相关记忆，例如通过使用结构化节奏和旋律来增强学习者的动作记忆水平。举例来说，如果学员初学网球时常常忘记转动腰部发力，教练可以试试在学员练习击球时持续播放丽莎·明内利演唱的《纽约，纽约》（New York, New York），帮助学员将歌词与击球动作共同编码记忆起来，相信效果应该不错。另外很有趣的是，研究者发现音乐能够通过调节情绪使学习者更快掌握运动技能，也能通过增强情绪记忆来帮助运动技能的学习。一般来说，音乐通常会引发情绪反应，进而增强相关记忆的巩固过程，因此通过音乐学习的运动技能往往更容易记牢。这暗示了音乐加工、动作记忆、情绪反馈在神经网络上的重叠和关联。

手术也算是更依赖控制力的精细（高级）运动技能（视觉中国供图）

其次，音乐的存在非常有利于吸引和维持学习者的注意力，帮助减少认知负荷。认知负荷指的是人们需要在同一时间内注意和加工的信息量。音乐通过提供节奏线索来减少对动作顺序和时间安排的认知需求，使学习者能够将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动作本身的质量上。举例来说，如果网球教练录制了一段固定节拍的do-mi-sol提示音乐，在学员练习空气挥拍时播放，并告诉学员三个音分别对应举拍、挥拍、击球，那么当学员适应了音乐节奏后，便可以忽略时间信息，而更专注于挥拍姿势，理论上能更快提升击球训练质量。此外，还有研究者关注音乐如何通过调节情绪状态来改变注意力，他们发现音乐中的规律性和情感刺激能够增强大脑的注意力网络的活跃程度，从而提高运动技能学习的效率。所以与动作记忆相同，注意力也可以被音乐操控下的情绪影响到。

最后，音乐对情绪和动机会产生直接影响。这就相对容易理解得多了，因为这是音乐最擅长的事情。音乐可以通过刺激多巴胺释放或激活包括伏隔核在内的奖励系统来放大情绪和动机，使人们更愿意投入时间和精力练习运动技能，也能减轻学习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压力和焦虑，从而提高效率。总的来说，人们对音乐的加工与学习运动技能过程中的记忆、注意、情绪在神经层面都有直接或间接的关联。音乐不仅可以直接影响动作记忆和认知负荷来帮助学习运动技能，也可能通过情绪和动机来施加间接影响。

在儿童教育领域，音乐帮助调节情绪、提供积极体验的能力（视觉中国供图）

关于音乐对运动技能学习影响的现象和原理的探讨要中止在此处了，因为目前的研究成果还不足以将这个话题聊尽。比如许多研究者已经提出了音乐是由旋律、和声、节奏等基本成分构成的，并且各自都有一套互相重叠的神经网络系统，但同时他们也承认在一段音乐中，三者很难被区分开去研究。更何况运动技能的种类难以细化，每个人对音乐的选择也各有好恶。我们只能等待更多的研究者在个人认知、音乐构成要素、运动技能类别、环境因素之间发现更多的线索了。但是在应用层面，音乐对帮助人们学习运动技能已经一直都有重要的实际意义。

例如在儿童教育领域，音乐帮助调节情绪，提供积极体验的能力，可以在学习运动技能时激发儿童的学习动机，提高他们的参与度和坚持性；在特殊儿童发展领域，音乐时常作为引导信息，利用帮助更好地编码和记忆动作这一特性，帮助孤独症儿童或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儿童学习运动技能；在神经康复领域，音乐节奏经常被当作外部时间线索，帮助帕金森症患者、中风患者做运动康复训练，改善步态和动作协调性等等。

托马斯·埃金斯，用镜头记录了大量运动中的身体——奔跑的、跳跃的、划船的、拳击的、游泳的身体，并将它们一一转化为艺术

当然，大多数人熟悉的场景可能是更加日常的。人们听着音乐去练习篮球、攀岩、滑雪，听着音乐做瑜伽、去健身，或是听着音乐尝试从未体验过的新的运动项目；也别忘了司机开车、厨师炒菜、护士飞针、银行柜员点钞、杂技演员抛球……等等都是运动技能。在初学和训练期间，音乐一样会有出乎意料的帮助。

如果你有学习新的运动技能的想法，不妨让音乐来帮帮忙吧！干脆更直接一点，学一门乐器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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