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建强 2025-05-27 11:15 北京
今天本来不准备写公众号，但早上到公司，看到了 Arc 和 Dia 浏览器的创始人写的一篇深度复盘的文章。这篇文章没记错的话，他上上周末就说要发，我等了很久。
如果你是 MacTalk 读者的话，会看到我最近写了很多 Dia 的文章。不需要掩饰，我很喜欢这款产品，包括它的设计，它的 UI，它的理念，它的价值观。
Dia 能不能做成，不知道。我只是很喜欢它。乔布斯曾经说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每个人都有表达自己感情的方式。这无可厚非。
但我坚信，向他人表达感谢的方式是创造美好的事物并将其公之于众。你不需要和他们见面，不需要和他们握手，不需要和他们讲述各自的故事。
但神奇的是，在创造的过程中，如果你愿意倾注关心和爱，那他们就有可能感受到。这是我向别人表达感谢的方式。所以，我们要忠于自己，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
Dia 给我的便是如此感觉。只要你认真做产品，倾注热爱和真情，用户是能感觉到的。
但 Dia 的是非争议也非常多。早之前，这个团队开发了 Arc 浏览器，收获了一批拥趸。后来，他们突然宣布停止更新 Arc，转而把精力放到 Dia 上，这伤了一批老用户的心。
创始人 Josh 的 X 评论区，经常会有 Arc 浏览器的用户言辞激烈的质问他们团队为什么不在 Arc 中集成 Dia，抑或为什么要伤老用户的心。
这些问题，很难回答。我其实作为创业者，是能够理解 Josh 的决策逻辑的，并且觉得它很有魄力，在做难而正确的事情。
但这东西，有时候很难解释清楚。今天的这篇长文，将近 6000 字，是 Josh 对过去这段时间思考的复盘，极度清晰，极度坦诚。我做了全文翻译。
我觉得所有创业者都可以读读这篇文章。以下是正文。
你可能会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前一天我们还在全力推进 Arc，结果没多久，我们却开始搞一个全新的项目：Dia。
从外部来看，这次转向似乎有点突然。Arc 其实很有势头，大家都挺喜欢它的。但在我们内部，这个决定远没有看上去那么仓促，反而是深思熟虑的。
所以我想详细讲讲这个过程，也回答一些大家关心的问题：我们为什么创立这家公司，Arc 带给了我们什么，现在它会怎样，以及为什么我们相信 Dia 是我们的下一步。
我们哪里做错了？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们会怎么做？其实想改的地方太多了，但我只说三个。
第一，我会在一年前就停止 Arc 的开发。我们最后得出的所有结论——关于增长、留存、用户的真实使用情况——其实早就在数据里了。只是我们不愿意承认。我们心里都明白，只是一直在自我欺骗。
第二，我会更早、更彻底地拥抱 AI。说实话，我其实非常痴迷。经常等家人都睡了，我还在用 ChatGPT 玩，不是因为工作，而是纯粹的好奇心。
但我也有点羞于启齿。我讨厌行业里那些炒作（包括我自己其实也在推波助澜）。那些浮夸的词、莫名的自我优越感，让我反而不敢跟随自己的好奇心，哪怕它是真的、很强烈。这也体现在我们推出 Arc Max 的时候，其实很谨慎。我本该早点、也更大胆地相信自己的灵感。
如果你回头看我们第二阶段（Act II）的视频，当时我们宣布要把 AI 融入 Arc 的核心，最后展示了一个叫 Arc Explore 的原型。
这个想法其实就是现在 Dia 以及很多 AI 原生产品正在做的事情。这并不是说我们有多超前，只是说我们的直觉早就在那里了，只是内心还没准备好跟上而已。
第三，我会用完全不同的方式来沟通。我们真的很在乎用户，从一开始就是。用“很难过”来形容让大家失望的心情，其实远远不够。
有些时候，我们说得太多——比如在细节还没准备好时，就提前公布了 Dia；而有些时候，我们又不够坦诚——比如面对大家关心的问题，我们回复得太慢。
几年前，一位导师让我在办公桌上贴一张便签，上面写着：“坦诚让人自由。”我知道，这听起来像鸡汤。
但这句话一次次地提醒了我。如果让我说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我没有把它用得更多。现在这篇文章，就是我们的真心话。写出来其实挺难受的，但我们真心希望你能感受到，我们写下这些，是出于在乎和善意。
为什么我们要做 Arc？
要回答你们关心的那些真正问题，比如我们为什么转向 Dia，Arc 能不能开源等等，我需要先讲讲过去的一些背景。这些背景决定了我们今天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最初，我们创立 The Browser Company，就是出于一个朴素的信念：浏览器是你生活中最重要的软件，但它却一直没有得到应有的关注。
早在 2019 年，这一点对我们来说就已经很清楚了：一切都在向浏览器转移。比如，我的妻子并不在科技行业工作，但她每天都在用桌面版 Chrome 工作。我的六岁侄女，上学也完全是在网页应用里完成的。
所有的大趋势也都指向同一个方向：云服务收入在激增，很多新晋创业公司也都是基于浏览器（那时的博客文章都在写“在浏览器里见”），加密货币的很多操作靠浏览器插件，WebAssembly 让全新的体验成为可能，等等。
其实在当时，我们已经有种感觉：桌面端真正的主导操作系统，其实已经不是 Windows 或 macOS，而是浏览器本身。但 Chrome 和 Safari 依然像我们小时候用的那些浏览器一样，根本没有随着趋势发生本质变化。
而且，所有这些趋势后来只会越来越明显。有的公司给新员工发电脑时，直接装的就是企业版 Chrome（因为整个公司都跑在 SaaS 应用上），而 Chrome 和 Safari 本身基本没什么变化。
所以，这就是我们做 Arc 的初衷。我们想要打造一个让人觉得“这是我在互联网上的家”的产品。
不论是工作项目，还是生活日常，毕竟你每天有大量时间都花在浏览器里。我们希望它更像任天堂或迪士尼出品的产品，而不是一个普通浏览器厂商的作品。它要有品位，有温度，有情感。
我们希望你每天早上打开 Arc，都能觉得“这是属于我的空间”。我们把这个终极愿景称为“互联网电脑（Internet Computer）”。
但很快我们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Arc 距离这个目标，其实还差得很远。
Arc 的不足之处
在持续开发和发布 Arc 几年后，我们遇到了一些我们称之为“新鲜感税（novelty tax）”的问题。
很多人都很喜欢 Arc，你也许就是其中之一，自上线第一天起，我们一直都在享受着稳定、自然的增长。但对大多数人来说，Arc 实在“太不一样”了，东西太新、要学的内容太多，而实际回报却太少。
具体来说：我们的 D1 留存很不错，坚持下来的用户都是超级粉丝，但从数据上看，Arc 更像一款专业级的工具（比如视频编辑器），而不是我们本来想做的大众消费级产品。
更重要的是，Arc 缺乏整体性，无论是核心功能，还是核心价值。它有实验性，这既是它的魅力，也是它复杂的根源。从数据来看，用户真实的使用和喜好，其实和社交媒体上的评论不一样。
比如，只有 5.52% 的日活用户会经常用到一个以上的 Space，只有 4.17% 会用到 Live Folders（包括 GitHub Live Folders），而我们最喜欢的功能之一「悬浮预览日历」的使用率甚至只有 0.4%。
切换浏览器本来就是个很大的门槛。
我们自己喜欢、你们这些核心用户欣赏的那些小功能，对大部分人来说，要么不够打动人，要么上手门槛太高。反过来看，Dia 的核心功能，比如「和标签页聊天」、「个性化推荐」等，分别有 40% 和 37% 的日活用户在用。这才是我们一直追求的那种「一上手就有价值」的体验。
当然，这些都只是细节。这些可以不断打磨、优化、增删。
最难承认的是，Arc（甚至 Arc Search）其实只是“渐进式”的创新。它们很有意义，但远远达不到我们理想中的那种“量级”的突破，也无法真正成为大众级产品。如果我们还认真对待最初的使命，就必须有技术层面的突破，做出真正不一样的东西。
到了 2023 年，我们眼看着一些本来和浏览器一样古老且固化的赛道发生了变化。ChatGPT 和 Perplexity 真的在威胁谷歌，Cursor 也在重塑开发者工具（IDE）。你会发现，不论是搜索引擎还是 IDE，这些用户过去几十年习惯都没变过，可是突然间，他们愿意接受变化了。
这就是我们一直等待的时刻。这是一场真正的底层变革，有机会挑战用户习惯，甚至有可能让“浏览器”这个东西被彻底重构。希望你现在能明白，为什么我们觉得 Dia 是个顺理成章的选择，至少对我们和我们最初的理想来说是这样。
所以，当有人问风投有没有影响我们的选择，或者问我们为什么不直接给 Arc 收费、做一个小而美的盈利公司——我理解，这些问题很合理。但对我来说，这其实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如果我们的目标只是做一家小而美的公司，有好团队、忠实用户，我们根本不会去挑战浏览器——这个最普及、最底层的软件。我们的初心一直都更大：想要做一款真正有温度、对人们有大影响力的软件。
既然 Arc 没达到预期，为什么不继续打磨它，而要重新做一个新产品？
为什么没有把 Dia 集成进 Arc？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如果你去年有关注我们的播客，你会知道我们整个夏天都在纠结这个问题，直到后来才真正明白：Dia 和 Arc 其实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产品。
首先，Dia 对我们来说，是一次“纠错”的机会，去弥补我们在 Arc 上走过的弯路。
第一，选择“简单”而不是“新奇”。早期的时候，Scott Forstall 曾经评价 Arc 像是一把萨克斯，很有力量，但太难上手。
他还给我们出了个难题：能不能把它变成钢琴？就是让任何人都能直接上手、轻松弹奏的东西。这其实就是 Dia 的核心理念：把复杂性藏在用户熟悉的界面后面。
第二，速度再也不是“权衡项”，而是产品的基础。Dia 的架构极其迅速，真的很快。而 Arc 其实变得越来越臃肿，因为我们开发得太快、做得太多。做 Dia 时，我们彻底从架构层面重新开始，性能优先。从一开始就砍掉了 TCA 和 SwiftUI，让 Dia 变得轻量、流畅、响应迅速。
第三，安全被提到了最前面。Dia 是一个全新的产品，为了做到这一点，我们把安全工程团队从 1 人扩展到 5 人，重金投入红队攻防、漏洞赏金、内部安全审计。我们的目标，是让小型创业公司也能做出安全标杆。在 AI 时代，尤其是越来越多 AI agent 上线后，这一点变得更加重要。我们想走在前面。
这些东西，都应该是产品的地基，而不是事后才来补救。去年夏天，我们在努力思考到底要不要让 Arc 进化成 2.0 的过程中发现，有些 Arc 的问题，已经大到无法回头解决。而要做一个全新的软件，并且还要快，就必须从底层彻底重来，打好新基础。
Arc 会开源吗？
说到这里，就来到了现在。
在探索未来方向的同时，我们其实一直没有放弃对 Arc 的维护。我们定期升级 Chromium，修复安全漏洞和相关 bug，等等。
坦率讲，大多数用户甚至没发现我们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不断开发新功能，这其实说明了，大多数用户对 Arc 的需求其实就是“稳定”，而不是再学一堆新东西。
但确实，现在我们已经不再主动开发 Arc 的核心产品体验了。所以，大家很自然地问：Arc 会不会开源？或者卖掉？其实这两种方案我们都认真考虑过。
但事实是，这个问题没有那么简单。
Arc 不只是一个 Chromium 的分支。它运行在我们自研的基础架构上，我们叫它 ADK —— Arc Development Kit，相当于我们内部的浏览器开发工具包（尤其适合那些想做创新界面的浏览器）。
这其实就是我们的“独门秘籍”。它让原本做 iOS 的工程师不用碰 C++，也能快速原型和开发原生浏览器 UI。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浏览器很难做出创新，因为这样做成本极高、复杂度极大，很难脱离 Chrome 的体系。
ADK 也是 Dia 的基础。所以，虽然我们很希望有一天能开源 Arc，但如果不把 ADK 一起开源，其实意义也不大。而 ADK 目前依然是我们公司核心的“护城河”。这并不代表未来没有可能。
如果有一天，开源 ADK 不再影响我们团队和股东的利益，我们会很高兴把我们做的这些东西分享给全世界。但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
在此期间，请你放心：我们并不是想让 Arc 停止或者消失。我们知道你在用它、依赖它，我们的家人和朋友也一样。
我们自己也依然很喜欢 Arc，毕竟为它付出了好几年的心血——不管未来是由我们还是由社区来接手，我们都希望 Arc 的未来能像它的过去一样被认真对待。如果你有什么想法，欢迎随时联系我。我的邮箱是 josh@thebrowser.company。
关于 Dia 的构建
最后，我想坦率地说一句：Dia 并不是对 Arc 及其缺陷的被动反应。完全不是。你可以想象一下，在电灯刚刚出现时，写一篇文章来解释为什么要放弃做蜡烛生意，这其实毫无意义。
电气化智能已经到来，如果我们还假装它不会从根本上改变我们要做什么样的产品，那才是幼稚。
我想说得更直接点：我们现在所熟悉的传统浏览器，终将被淘汰。就像搜索引擎和 IDE（开发工具）都正在被重新定义一样。
但这并不意味着人们不会继续搜索、不会继续写代码，只是我们完成这些事情的环境会变得非常不一样——传统的浏览器、搜索引擎和 IDE，将像精雕细琢的蜡烛那样逐渐被取代。我们已经决定不再做“蜡烛”了，你也应该这样。
“等等，所以 The Browser Company 不做浏览器了？” 别担心，我们当然还在做！只是 AI 浏览器和传统 Web 浏览器会有本质不同——这也正是我们应该做的。
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坚信这一点，而且我们已经从三个方面看到了端倪：
1、网页将不再是主要的交互界面。传统浏览器就是为了加载网页而生的。但现在，网页（包括应用、文章、文件）正越来越多地被“工具调用”所取代，这些调用的前端，是 AI 聊天界面。
某种程度上，聊天界面本身就像浏览器：它们能搜索、阅读、生成、回应，还能调用 API、LLM、数据库。每天有无数人在这些界面里花很多时间。如果你对此存疑，随便问问你身边上高中的或大学的亲戚——自然语言界面已经在取代那些繁琐的传统计算机操作方式，这个趋势不会变。
2、但 Web 不会消失——至少短期内不会。Figma、纽约时报这些产品和内容不会变得不重要，你的老板也不会突然不用团队的 SaaS 工具。恰恰相反，我们依然需要编辑文档、看视频、读心仪媒体的周末文章。直白一点说：网页不会被替代，它们依然是核心。
标签页也不是可有可无的，它们正是我们工作的核心上下文。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认为，未来桌面端最强大的 AI 界面，不会仅仅是一个浏览器，或者只是一个 AI 聊天界面，而是两者的结合体——像花生酱配果酱那样完美组合。就像 iPhone 彻底颠覆了多个旧品类一样，AI 浏览器也会如此改变世界——哪怕最后胜出的不是我们。
3、新的界面总是从熟悉的形态开始。在这个新世界里，其实有两种看似矛盾的力量同时存在。一方面，AI 让我们使用电脑的方式变化得比大多数人意识到的还要快；但另一方面，我们距离完全放弃原有习惯，其实又比很多 AI 圈内人想象的要远。
Cursor 就在开发者领域验证了这个观点：过去一年最具突破性的 AI 应用，其实是一个“老”的 IDE——只是它从底层为 AI 做了原生设计。OpenAI 收购 Windsurf（也是 AI IDE），也印证了这一点，哪怕他们自己后台其实已经有 Codex 在静静迭代。我们相信，下一个变革的，就是 AI 浏览器。
这正是我们要做 Dia 的原因。它让我们有机会去追逐当初最初的那个野心——真正意义上的浏览器继任者，甚至有可能成为我们一直以来梦想中的“互联网电脑”（Internet Computer），只不过，这一次的路径是我们当年完全无法预料的。
坦白说，我们也可能会失败，或者只取得一半的成功，没能最终胜出。我们依然保持“什么都不敢假定”的心态。
但有一点我们很有信心：五年后，桌面端最常用的 AI 界面将会取代过去默认的那些传统浏览器。
就像现在一样，到时大概也不会只有一个（就像今天有 Chrome、Safari、Edge）。但重点在于，下一个“Chrome”现在正被重新打造。不管是不是 Dia，变革都已开始。
你在互联网上的“家”
The Browser Company 这个团队聚到一起，就是为了去争取一次机会——无论多渺茫——去重塑人们使用电脑的方式。做出一个可能被数亿人使用的产品，一款真正能改变人们生活与工作的软件。
不只是一个应用，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互联网电脑”。正是这个梦想吸引了我们，也让我们为所做出的选择感到自豪。
Dia 可能不是你的菜，可能也不会立刻大受欢迎。但它依然是我们真实的表达。我们还是那个我们，依然在做我们自己想用、喜欢的东西。
我们很清楚，也许我们会错，也许会失败，但我们依然选择去做。因为我们相信，出发点和初心很重要，也正是这种坚持让我们走到了今天。
这就是我们的真心话，也真诚希望你会喜欢接下来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