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LLM 核心技术 PagedAttention 原理详解

本文是 vLLM 系列文章的第二篇，介绍 vLLM 核心技术 PagedAttention 的设计理念与实现机制。

vLLM PagedAttention 论文精读视频可以在这里观看：www.bilibili.com/video/BV1GW…

往期文章：

1 引言：为什么大模型推理的内存管理如此关键？

随着大语言模型（LLM）在聊天机器人、代码补全、智能问答等场景中的广泛应用，越来越多的公司开始将其作为核心服务进行部署。但运行这类模型的成本极高。相比传统的关键词搜索请求，处理一次 LLM 推理的代价可能高出十倍以上，而背后的主要成本之一，正是 GPU 内存的使用效率。

在大多数主流 LLM 中，推理过程需要缓存每一步生成过程中的 Key 和 Value 向量（即 KV Cache），以便后续生成阶段引用。这部分缓存并不会随模型权重一起常驻 GPU，而是随着用户请求的长度动态增长和释放。在高并发场景下，不合理的 KV Cache 管理方式会导致大量内存碎片和资源浪费，最终限制可并发处理的请求数量，拉低整体吞吐量。

为了解决这一瓶颈，vLLM 引入了一个全新的注意力机制 —— PagedAttention。它借鉴了操作系统中的虚拟内存分页技术，将 KV Cache 分块存储在非连续的内存地址中，配合 block-level 的共享与 copy-on-write 机制，极大提升了内存利用率，从而显著提高了模型的吞吐能力。

vLLM 团队将 vLLM 的推理吞吐量与 HuggingFace Transformers（HF）和 HuggingFace Text Generation Inference（TGI）进行了对比。评估在两种硬件设置下进行：在 NVIDIA A10G GPU 上运行 LLaMA-7B 模型，以及在 NVIDIA A100（40GB）GPU 上运行 LLaMA-13B 模型。实验结果表明，与 HF 相比，vLLM 的吞吐量最高可达 24 倍，与 TGI 相比，吞吐量最高可达 3.5 倍。

本文将结合 PagedAttention 的论文《Efficient Memory Management for Large Language Model Serving with PagedAttention》，深入解析 PagedAttention 的设计理念与实现细节，并说明它是如何有效缓解内存瓶颈，显著提升大模型推理性能的。

2 背景知识：LLM 推理中 KV Cache 的角色

在大语言模型（LLM）如 GPT、OPT、LLaMA 的推理过程中，一个关键机制是自回归生成（autoregressive generation）。这意味着模型会基于用户提供的 prompt（提示词），逐步生成下一个 token，每一步都依赖之前生成的 token。这种生成方式的效率，极大依赖于 Transformer 架构中的自注意力机制（self-attention）。

在 self-attention 中，模型为每个 token 计算三个向量：Query（Q）、Key（K） 和 Value（V）。每生成一个新 token，模型会将当前的 Query 向量与之前所有 token 的 Key 向量进行点积计算注意力分数，再据此对 Value 向量做加权求和。这种计算需要频繁访问此前的 token 信息。

为了避免重复计算这些历史 Key 和 Value 向量，推理系统通常会将它们缓存下来，称为 KV Cache（Key-Value 缓存）。这不仅节省了大量重复计算，也显著提升了推理效率。

推理过程可以划分为两个阶段：

prefill 阶段：模型接收完整的用户输入 prompt，并一次性并行计算所有 token 的 Query、Key 和 Value 向量。这一阶段是高度并行的，能够充分利用 GPU 的算力资源，因此属于 compute-bound（计算受限），瓶颈在于算力而非内存。

decode 阶段：此阶段模型开始逐个 token 地生成输出。每一步仅处理一个新的 token，模型首先计算其对应的 Query、Key 和 Value 向量。当前 token 的 Query 会与历史及当前的 Key 向量进行点积计算，通过 softmax 得到 attention 权重后，再与历史及当前的 Value 向量进行加权求和，得到当前 token 的 attention 输出。随后，当前步骤产生的 Key 和 Value 向量会被追加写入 KV Cache，以供后续使用。由于该过程是串行的、难以并行加速，且频繁读写缓存数据，因此整体表现为 memory-bound（内存受限），瓶颈主要在 KV Cache 的存储与访问效率。

可以看出，prefill 阶段更侧重于并行计算，而 decode 阶段的性能很大程度上取决于 KV Cache 的内存管理能力。随着生成的 token 数量增加，KV Cache 会线性增长，并逐步占据大量 GPU 显存。

下图展示了一个 13B 参数规模的大语言模型在 NVIDIA A100 40GB 显存 GPU 上推理时的显存使用分布。其中：

Parameters（26GB, 65%）

KV Cache（>30%）

Others

从这张图可以直观看出，KV Cache 是模型推理过程中最主要的“动态”显存负担，它不仅大，而且会随着请求数量和序列长度迅速膨胀。因此，如何高效管理 KV Cache，决定了一个推理系统能否支撑大批量并发请求，是提高吞吐量的关键。

3 内存管理的挑战：KV Cache 为什么成了 LLM 推理的瓶颈？

当前主流的 LLM 推理系统在 KV Cache 的内存管理上普遍存在 3 类结构性问题：显存占用增长快、内存碎片严重，以及缓存难以复用。

3.1 KV Cache 占用迅速增长，极易耗尽显存

以 OPT-13B 为例，论文指出其每个 token 的 KV Cache 占用约为 800KB，计算方式为：

2（Key 和 Value）× 5120（hidden size）× 40（Transformer 层数）× 2 字节（FP16）= 819,200 字节 ≈ 800KB

如果生成完整的 2048 个 token，单个请求的 KV Cache 占用就可达约 1.6GB。在一块 40GB 显存的 A100 GPU 上，这种增长速度意味着仅同时处理少量请求，就可能达到内存瓶颈，直接限制了批处理规模和系统吞吐量。

3.2 预分配导致内存碎片严重

传统推理系统（如 FasterTransformer 和 Orca）通常采用预分配策略：请求开始时，就按最大可能生成的长度（如 2048 token）为每个请求分配一整块连续内存空间。这种方式带来 3 类显著的内存浪费：

已预留但尚未使用的空间（Reserved）

内部碎片（Internal Fragmentation）

外部碎片（External Fragmentation）

论文中的实验结果显示，再传统系统中真正用于存放 KV Cache 的有效内存占比最低仅约 20.4%，其余全为浪费。

3.3 KV Cache 难以共享，内存复用受限

在 Parallel Sampling 或 Beam Search 等复杂推理模式中，一个请求可能包含多个生成分支（如多个候选答案），这些分支共享相同的 prompt，因此理论上可以共享其 KV Cache。但传统系统将每个分支的 KV Cache 存放在独立的连续内存中，物理上无法实现共享，只能进行冗余复制，进而显著增加了内存开销。

4 核心创新：PagedAttention 是什么？

为了解决 KV Cache 内存管理中的高占用、严重碎片和复用困难等问题，vLLM 提出了一种全新的注意力机制 —— PagedAttention。它的核心思想，借鉴自操作系统中广泛应用的虚拟内存分页机制（Virtual Memory & Paging）。

在操作系统中，虚拟内存将程序的地址空间划分为固定大小的“页”（Page），这些页可以映射到物理内存中任意位置，实现非连续分配，从而有效解决了内存碎片和共享问题。PagedAttention 将这一思路引入 KV Cache 的管理中，并带来了 3 项关键改进：

KV Cache 被切分为固定大小的 block：PagedAttention 将每个序列的 KV Cache 切分为固定大小的 block（默认是 16 个 token），每个 block 存储若干个 token 的 Key 和 Value 向量。这种设计统一了内存分配粒度，使系统能够以更标准化的方式管理 KV Cache 的分配与回收，从而提升内存复用效率，并有效减少内存碎片。

block 可以存放在非连续的物理内存中：与传统的 Attention 不同，PagedAttention 不再要求这些 KV 向量在内存中连续排列，而是通过逻辑 block 与物理 block 的映射，实现非连续存储。映射关系由 block table 维护，它类似于操作系统中的页表，用于记录每个逻辑 block 对应的物理内存位置，确保模型在推理过程中可以正确读取所需的 KV Cache。

支持灵活的分配与释放，以及共享机制：PagedAttention 支持按需分配和回收 block，并允许多个序列共享 block。PagedAttention 使用了 copy-on-write（CoW）机制，允许多个生成样本共享大部分输入 prompt 的 KV Cache，只有当某个分支需要写入新 token 的 KV 数据时，系统才会将相关 block 复制到新的物理位置，从而在保证数据隔离的同时极大地节省显存资源，提升推理效率与吞吐量。

5 实现细节：vLLM 如何利用 PagedAttention 实现高效推理

5.1 推理过程中的内存管理

vLLM 在 decode 阶段使用 PagedAttention 配合 block-level 的内存管理机制，实现了高效、动态的 KV Cache 管理。

如下图所示，用户请求的 prompt 为 "Four score and seven years ago our"，共包含 7 个 token：

prefill 阶段：vLLM 为前 7 个 token 分配两个逻辑块 block 0 和 block 1，分别映射到物理块 7 和 1。block 0 存储前 4 个 token，block 1 存储后 3 个 token 及第一个生成 token "fathers"，填充数为 4。

decode 阶段 - 生成第 1 个词：生成 token "brought"，由于 block 1 尚未填满（最多容纳 4 个 token），因此直接将新 KV Cache 写入该块，填充计数从 3 更新为 4。

decode 阶段 - 生成第 2 个词：生成下一个 token，此时 block 1 已满，系统为逻辑块 block 2 分配新的物理块 block 3，并写入 KV Cache，同时更新映射表。

整个过程中，每个逻辑块仅在前一个块被填满后才会分配新的物理块，从而最大程度地减少内存浪费。不难发现，在计算时我们操作的是逻辑块，也就是说，这些 token 在形式上是连续排列的；与此同时，vLLM 会通过 block table 映射关系，在后台将逻辑块映射到实际的物理块，从而完成数据的读取与计算。通过这种方式，每个请求仿佛都在一个连续且充足的内存空间中运行，尽管这些数据在物理内存中实际上是非连续存储的。

5.2 支持多样化的推理策略

PagedAttention 中采用的基于分页的 KV Cache 管理机制，不仅在常规单序列生成中表现出色，也天然适合多种复杂的解码策略。

5.2.1 并行采样（Parallel Sampling）

在 Parallel Sampling 中，同一个 prompt 会生成多个候选输出，便于用户从多个备选中选择最佳响应，常用于内容生成或模型对比测试。

在 vLLM 中，这些采样序列共享相同的 prompt，其对应的 KV Cache 也可以共用同一组物理块。PagedAttention 通过引用计数和 block-level 的 copy-on-write 机制实现共享与隔离的平衡：只有当序列出现不同分支时，才会触发复制操作。

5.2.2 束搜索（Beam Search）

Beam Search 是机器翻译等任务中常见的解码策略。它会维护多个“beam”路径，每轮扩展最优候选并保留 top-k 序列。

在 vLLM 中，多个 beam 可以共享公共前缀部分的 KV Cache，不仅包括输入 prompt，还包括生成过程中的公共前缀 token。只要这些 beam 的生成路径尚未分叉，它们就会复用相同的物理块。当路径分叉发生后，vLLM 才通过 copy-on-write 机制对共享块进行拆分，从而保证每个 beam 的独立性。

5.2.3 共享前缀（Shared Prefix）

在许多提示工程实践中，多个请求会以相同的系统提示或 few-shot 示例开头（例如翻译任务中的多个例句）。这些共享前缀同样可以被 vLLM 缓存并复用。

5.2.4 混合解码（Mixed Decoding）

前面提到的几种解码方式（如 Parallel Sampling、Beam Search、Shared Prefix 等）在内存的共享和访问方式上存在差异，传统系统很难同时高效地处理这些不同策略的请求。而 vLLM 则通过一个通用的映射层（block table）屏蔽了这些差异，让系统能够在统一框架下处理多样化的请求。

5.3 推理任务的调度与抢占

当请求量超过系统处理能力时，vLLM 需要在有限的显存资源下合理调度推理请求，并对部分请求进行抢占（Preemption）。为此，vLLM 采用了 FCFS（first-come-first-serve） 的策略，确保请求被公平处理：优先服务最早到达的请求，优先抢占最近到达的请求，避免资源饥饿。

由于大模型的输入 prompt 长度差异大，输出长度也无法预估，随着请求和生成的 token 增加，GPU 中用于存储 KV Cache 的物理块可能耗尽。此时，vLLM 面临两个核心问题：

应该回收哪些块？

如果后续仍需使用，被回收的块如何恢复？

5.3.1 块回收策略：All-or-Nothing

vLLM 中每个序列的所有 KV Cache 块始终一起被访问，因此采用 “All-or-Nothing” 的回收策略：要么完全回收一个请求的全部 KV Cache，要么不回收。此外，像 Beam Search 这类单请求中含多个子序列（beam）的情况，这些序列之间可能共享 KV Cache，必须作为一个 “sequence group” 整体抢占或恢复，确保共享关系不被破坏。

5.3.2 块恢复策略：Swapping 与 Recomputation

对于被抢占请求的 KV Cache，vLLM 提供两种恢复机制：

Swapping（交换）：将被抢占请求的 KV Cache 块从 GPU 移动到 CPU 内存。当有空闲 GPU 块时再从 CPU 恢复回来继续执行。为了控制资源使用，被交换（swapped）到 CPU 内存中的 KV Cache 块数量，永远不会超过 GPU 中物理块的总数。

Recomputation（重计算）：直接丢弃已生成的 KV Cache，待请求恢复后重新计算。Recomputation 可将已生成的 token 与原始 prompt 拼接为新的输入，一次性完成所有 KV Cache 的预填充，其开销显著低于原始 decode 阶段逐 token 生成的方式，随后可以继续后续的 decode 过程。

根据论文中的实验结果，Swapping 更适用于 block size 较大的场景，而 Recomputation 则在不同 block size 下的表现更为稳定。在中等 block size（16 到 64）范围内，两种方式的端到端性能基本相当。

5.4 分布式架构

随着大语言模型（LLM）参数规模的不断扩大，许多模型的总参数量早已超出单张 GPU 的显存上限。因此，必须将模型参数切分并分布在多张 GPU 上，以实现并行执行，这种策略被称为 模型并行（Model Parallelism）。这不仅要求模型本身具备良好的并行性，也对系统提出了更高要求——需具备能够协调跨设备内存访问与管理的能力。

为应对这一挑战，vLLM 构建了一套面向分布式推理的执行架构，原生支持 Megatron-LM 风格的张量并行策略，并通过统一调度与基于分页的 KV Cache 管理机制，实现了跨 GPU 的高效协同推理与资源共享。

在每一步 decode 过程中，调度器首先为每个 batch 中的请求准备控制信息，其中包括：

输入 token 的 ID；以及该请求的块表（block table，即逻辑块到物理块的映射信息）。

接下来，调度器会将这些控制信息广播给所有的 GPU worker。

然后，GPU worker 开始使用这些输入 token ID 执行模型推理。在注意力层中，GPU worker 会根据控制信息中提供的块表，读取对应的 KV Cache。在执行过程中，GPU worker 会通过 all-reduce 通信原语同步中间计算结果，这一过程无需调度器参与协调。最后，GPU worker 会将本轮生成的 token（采样结果）发送回调度器。

5.5 GPU kernel 优化

PagedAttention 引入了非连续、按块访问 KV Cache 的内存访问模式，而这些访问模式并不适配现有推理系统中的通用 kernel 实现。为此，vLLM 专门实现了一系列 GPU kernel 优化，以充分发挥硬件性能：

融合 reshape 与块写入（Fused reshape and block write）在 Transformer 的每一层，新生成的 KV Cache 需要被分块、reshape 成适合按块读取的内存布局，并根据 block table 的位置写入显存。vLLM 将这些操作融合为一个 kernel 执行，避免了多次 kernel 启动的开销，从而提升执行效率。

融合块读取与注意力计算（Fusing block read and attention）vLLM 在 FasterTransformer 的基础上改造了注意力 kernel，使其能够根据 block table 实时读取 KV Cache 并执行 attention 操作。为了确保内存访问的合并性（coalesced access），vLLM 为每个块分配一个 GPU warp 来读取数据，并支持同一 batch 中不同序列长度的处理，增强了执行灵活性。

优化块复制操作（Fused block copy）copy-on-write 机制触发的块复制可能涉及多个非连续内存块。若使用 cudaMemcpyAsync，会造成频繁的小数据移动，效率低下。vLLM 实现了一个融合的 kernel，可将多个块复制操作批量合并为一次 kernel 启动，显著降低了调度开销与执行延迟。

6 总结

本文系统梳理了 vLLM 核心技术 PagedAttention 的设计理念与实现机制。文章从 KV Cache 在推理中的关键作用与内存管理挑战切入，介绍了 vLLM 在请求调度、分布式执行及 GPU kernel 优化等方面的核心改进。PagedAttention 通过分页机制与动态映射，有效提升了显存利用率，使 vLLM 在保持低延迟的同时显著提升了吞吐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