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圈圈&唐酱 2025-02-14 11:56 云南
大理的创新教育者发展到什么level了？
“教育是人的灵魂的教育，而非理智知识和认识的堆集”。教育本身就意味着：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如果一种教育未能触及到人的灵魂，未能引起人的灵魂深处的变革，它就不成其为教育。
--李政涛，《没有灵魂的教育》
在这一期，我们想要分享三个教育从业者的故事。在追求着“有灵魂的教育”的路上，她们不断经历着打破、追寻、重建、播洒，跨越边界之后，见证着充满可能性的自由和自我。
01
月亮
月亮在NCC的分享会
月亮是一个人类学研究者，2023年底，月亮来到大理，研究创新教育。
本科学习师范的她，曾游走过乡村学校、公立学校，来到大理之后，她在创新教育的领域经历了密集研究、思考和实践，如今，她在一个AI创新教育的创业团队里工作，也和创新教育背景长大的好友摘摘一起，发起了一个“Becoming计划”，访谈以热爱为驱动的人是如何成为的，以此来回应她们对教育的思索。
本科在师范学校学习汉语言文学的她，不知不觉跟教育结下了许多缘分。
“在作为师范生的时候，我不喜欢的是‘教师’这个职业背后似乎‘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方式，但是我一直还是很享受通过教育来思考这个社会本身的运作逻辑。读本科的时候，也很喜欢教育社会学和教育人类学。”
本科毕业后的月亮，研究生跨考了人类学，“人类学是我在教育、新闻传播领域很多实践之后，找到的能够帮助我理解这个世界的工具和视角，转向人类学之前，我当过老师、做过记者、做过电台，在那个契机之下，人类学满足了我对社会的观察、深度的思考、理解自我、个体与世界之间的关系的需求。这些原因综合之下，加上遇到了一些很好的导师，我决定转向人类学。”
但冥冥之中，月亮来到了大理，想把自己研究生的毕业课题放到大理的创新教育上，她自己也作为老师在大理某所创新学校待了几个月。
月亮说，对于一个老师来说最珍贵的就是课堂，“因为这才是由自己去设计的。你想传达的东西你可以立马用你觉得有价值的方式去传递，同时学生在那个课堂上会很立马给出一些正反馈。”
“整个过程我会觉得非常享受，因为我认为有价值的东西是可以被他们感知到。我会知道我讲内容是真的能够调动起他们的生命经验，我们对他们产生触动了。”
谈及如何才能够调动学生的兴趣，月亮说根本原因是要给孩子足够的开放度去选择要学的东西，而不是让他们被迫地去学习。
“在教育里面特别关键的就是主动性，我当时给他们上人文通识课，从人类学切入，从数字游民的研究开始讲，到后面就是探讨流动性，以及数字游民跟他们自己生活的链接，跟他们讲述这些的时候，我也很有触动。
因为很多大理的孩子，原来就生活在北上广深，直到五六年级或者更小的时候突然被家人告知全家要搬去大理了。他们对大理也是一无所知，不得不跟原本的圈子告别。而这些经验刚好也能跟我上课的内容联系起来，我觉得在这个过程中我也在把当时人类学吸引我的东西通过课程传达的出去。”
大理一些创新教育实践者以非常有韧性的方式坚持着自己的理想。我也跟不同的家长聊过，有些家长也很感慨，“孩子能遇到这样的老师，也是遇到了贵人”。
而关于这一批创新教育的孩子以后会去哪里，月亮坦言自己也在思考中。
“很多学生回到大城市的公立学校之后，立马从一个师生平等的状态切换到一个需要对老师非常恭敬的状态，他们也会不适应。所以大理很多家长就选择尽量别让孩子再回到那一套主流体系里去。比如选择一个不卷的国际学校，准备资金供孩子去一个不卷的国家。改变不了大环境的时候，你只能改变自己选择的小环境。”
月亮提到，很多时候，做教育就得把自己的 ego 放低，听学生的需求是什么，去关注他们真正需要的发展和想要的东西是什么然后再去识别他们。“这些反而是对教育者更高的要求。”
“对我而言，教育是一面透镜，也是一条绳索，既帮我串联起自己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也串联起我对社会不同群体的思考和理解。而选择在教育上‘躬身入局’，也是我能够为这个社会‘做点什么’的方式。”
如今，月亮加入到了上海的一个AI创业团队中，在一个AI孵化器里，做AI创新教育也做AI创业孵化。
一年前，她和发起人在大理相识，希望可以借助创业和AI的力量做教育。月亮带着在社区的生活体验和对创新教育的思索，投入到了这场颇具社会意义的AI时代教育实验中。
同时，她也通过播客访谈的形式，将有生命力的样本故事传递给更多在迷茫中的人。
这一次，她真正从一个思考者、观察者，成为了一个躬身行动者。
02
西西
西西出生于一个传统的教师家庭，但她现在是一个创新教育领域的创业者。
“我现在探索的是用AI赋能教育，帮助15-22岁年龄段的孩子实现社会化，提供‘传统卷’之外的另一种可能性”。
西西认为，教育的目标之一是让孩子能够社会化，她发现，对于一些选择创新教育学校的家长而言，他们追求的也并非是文凭，而是“让孩子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并能养活自己”。在文凭贬值、教育竞争越发激烈的国内而言，西西觉得自己现在所做的事情是“提供另外一种可能性，另外一种社会化的可能性。”
“通过借助AI的力量，赋能孩子实现社会化，开辟不同于传统教育路径的机会。比如结合AI发展的趋势实现他们的创意，开发小应用、小程序或插件，希望能把有趣的东西做到有用有钱。”
西西现在的具体路径就是“借助AI编程来打造数字产品”。
“我觉得教育的使命归根究底就是让人找到自己的意义：我在这个世界上，我要做什么事情？但是很多时候你想做的事情可能会受困于你觉得你没有赚钱的能力。那我希望他们可以先摆脱这个困境，只要积累了可以赚钱的能力，那就不会被钱困住。那就有更多的空间去想：我到底想要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情？”。
她举了一个例子。前段时间有个自称“不会代码的独立开发者”，用AI编程软件开发了一款小应用”小猫补光灯”，并上架了苹果商城获得了很多下载量，“AI的快发展逐渐开始产生新的工作新范式”。
西西在数字桃花源客厅对话作为嘉宾分享
西西走上现在的创业道路并不是原本人生剧本中的，这似乎也与父母之前对她稳定就好的家庭期望背道而驰。
刚毕业时，她在新东方做雅思培训。“对于一个刚毕业的人而言，做这份工作收入还不错”。但是这份工作让她觉得自己特别像个“工具人”。“虽然收入还不错，但我觉得没什么意义感。我觉得还是在应试，就还是机器。自己是机器，学生也是机器。”
于是她辞职去了一所深圳的国际学校，工作了三年。“那所学校理念上非常创新，强调全人教育，关注学生的个性化发展，氛围也非常宽松。”
当时有一个细节让她印象深刻：“教室后面放着六个可以摇晃的小蘑菇椅，这个椅子就专门给控制力差一点的小朋友，ta如果上课坐不住的话，就把这个椅子拿给他，让他做点什么。还有一个大的地毯，如果孩子在椅子上坐得不舒服，他们可以去地毯上休息。”这种人性化的设计让她觉得非常温暖。
然而，每个新校长都有自己的理念，学校开始变得越来越“卷”，例如班级之间对于“文明班级”称号的争夺，“小孩每天10 点钟就冲出去在外面捡垃圾”，这种形式主义让她感到非常无意义，于是最终还是决定离开。
当时的她并没有想到创业，因为从小父母总是强调稳定，然而，当她在一旁观察男朋友的创业历程时，她开始思考自己也许能做到。
“一开始做的 与AI 共创绘本，我并没有把它当作真正的创业来做。我觉得自己只是带几个孩子上课，但后来，我看到更多群体的需求，他们的痛点唤起了我内心的教育情怀。这些情怀就算离开了原本的职业，它也还是在的。我会因为一些事情特别愤怒，还是会觉得自己内心是有使命感和意义感的。我觉得自己有一些思考，如果不去表达出来赋能别人，可能这一生都会有所遗憾。”
创业就是会面临非常大的不确定性，这跟之前上班完全不一样。截然不同的环境和自己心态常常让西西非常内耗。
“创业就是非常需要正反馈的，但是因为自己内心不够信任自己、或者是太完美主义，所以对很多正反馈视而不见。”
“在内耗的时候，行动就是会停止”。
她有次因为太内耗了，做不动事情，就去整理反馈，结果“真的感动到几乎落泪”。“就觉得其实我收到了这么多好的反馈我都没有往心里去。所以我真的要把我的脑回路给揪回来。2025给自己定的目标就是多夸夸自己。”
在这段创业经历中，西西也觉得自己释放了很多内在的束缚。“过去我也会给自己贴标签，但现在，我变得更加开放，拥有了更多的好奇心、创造力和可能性。最大改变是我逐渐明确了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人生就是不断的打碎再重建，过去会，未来也还会。但就是因为这些，我才能更明白自己人生的意义了。”
03
欢
欢现在在为韩国的一所世界艺术旅行学校工作。拿着五百美金一个月的工资，但是非常开心。
这所学校规模不大，才十几二十学生。混龄，最大的学生甚至有27岁，而老师可能才20岁不到。校长是韩国人，但是学校没有固定的地址、每年都会带学生
。
一次学期为10个月，给学生包吃包住包机票学费才十几w。在学校，他们教授艺术，还有研讨会。艺术包括语言艺术、身体舞蹈、还有音乐等等。他们坚持着，不管在哪里，每天早上6:00让大家跑步，只有极少数的极端天气除外。把缺钱当作一门课，校长还会跟学生一起种菜。“在全世界，这样的学校也没有几所。而且学费都是我们的4倍以上。”
陈欢并不是教育科班出身。
“我本来是做金融的，然后做不了啦，那个时候确实很容易发财。但是我发现自己不是一个内心对钱有真实欲望的人。我觉得那个东西太虚太空 ，2015 年回国的时候我适应不了那个生存法则。虽然我的同事们都在上海买房子了，但我成为不了，这就是我。假装不了，我也假装过，失败了。
我对于教育本身其实没有那么强烈的兴趣，之所以现在在做，是因为这个学校改变了我，我就是活得很开心。但是这种开心不一定是那种傻乎乎的开心，这里面有很多痛苦，但自己也在从内到外再发生改变。自己压抑了那么多年的有些东西好像在舒展开了。”
“这所学校里面大家都很平等，学生从来不叫我老师，都叫我名字。然后我跟我学生经常混在一起，在别人看来的话，根本分不清谁是老师。
欢在NCC的分享会
我们非常注重生活，非常注重身体、艺术之类。校长有点像我家人一样，我们在这个过程中建立了很强的信任感，但我并不认为他是完美的，他也并不认为我是完美，只是我们接受了彼此，因为我们是家人。”
一年旅行7个国家，似乎听起来这是一所非常“贵族”的学校。然而，尽管有着巨大的花销，但是每个学生一年只收十几万的学费，且多年未曾变过，缺钱就是他们的“一堂课”。
“我们有一个公共账户，一张卡，有的家长是每个月汇学费，有的家长是一次性付学费。但这卡里面的钱从一开始到结束就不会高过某个数。最后的结余通常是0甚至负数。有时候经常出现意外，因为我们要去很多个国家，而且我们旅行的方式非常野蛮，所以难免会出现一些差错，必须要用钱去弥补。
譬如说，从尼泊尔到印度那首次跨入的话，好像是路是不能走的，只能通过飞机。那如果他们在某一个时候误判了，然后结果租了一个车，大小巴车吭哧吭哧过去了，结果不能入境，就得吭哧哧回来。”
“但是这些也没关系，我们反对消费主义式教育，同时我们接受老师和学生犯错，不会因为避免各种不确定性就去寻找昂贵确定的旅行方式，而是不断尝试面对不确定性，接受错误，把它变成课程。”
欢认为，教育最初源于生存需求。哺乳动物一出生无法独立生存，需要父母的教导。人类的教育同样如此，教育帮助孩子学会生存，学会应对这个世界。
随着社会的发展，教育的形式发生了变化。在过去，孩子从7岁左右开始接受语文、数学、化学等学科的教育，主要是为了适应社会劳动分工的需要。
“但是现在可能需求不一样了，我感受到的社会的需求并不都是这样子。现在的教育面临的问题是，孩子们缺乏生命力和意义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一件事情，也没有能量和空间探索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还有，面对AI发展的挑战，家长和孩子都很茫然焦虑。”
“很多家长和老师都会担心我们的孩子未来去哪里，我以前也被这个问题所困惑，但是我越来越不困惑。关键是他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教育的意义是帮助学生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和方向。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想要的人生，知道自己的理想，那么我们要相信他，他自而然会知道怎么样去创造这些条件，做不到的时候旁边还有老师和家长帮助他们。”
可能有些孩子还是会去到大学，“但是回到大学的不一样的一点就是他们知道为什么要读大学。”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去艺术院校的，还有一些学生，他就想开饭馆、开餐厅。然后我们老师就给他找了一个餐厅去实习了一两个月，他能知道餐厅管理是怎么回事，他可能找到他爸爸给他投资之后他真的去开饭馆了。
此外还有去当兵、去上班的，都有。”
作为教师，陈欢强调“只有建立了链接，教育才有可能真实地发生”。她认为，教师的责任不仅是教授知识，还要通过与学生建立深厚的信任关系，去影响学生。
“对于学生我们是永远站在他们身边，永远做他们的朋友，只有学生毕业离开学校那一刻，我们才是下班了。就如果一个学生都不能跟你建立链接，那我们就不用谈了、其他任何东西都不成立。建立链接之后你才能够通过你的行为语言去影响到他，否则你就把那扇门关上了。”
欢认为，教师要通过自己的行动去激励学生，而非单纯的言语教导。
“有一个不完美的老师也挺好的。最后今年毕业的时候很多学生还给我提了很多意见，都提得很好。不光是学生在成长，老师也在成长。这是一个个相互看见、相互帮助成长的过程。英文老师可能没有跳踢踏舞的天赋，身体不协调，但是如果学生看到英文老师为了学会踢踏舞而付出的努力，那个画面的感染力比什么都有能量。。”
“学生培养什么品质是最重要的？勇敢，非常朴素。勇敢坚强，绝不放弃，找到自我。非常朴素，但很多人做不到，就做你想自己做的事情，成为你自己。每个人都要成为他自己，不要成为别人，不要假装成为别人，假如成为别人，只会把自己搞残掉。”教育的目标是帮助学生找到自我，而不是模仿他人。
在这个过程中，“真诚是非常重要的”，特别是在东亚国家，很多人为了满足他人期望，忽视了自己的真实需求。“你对自己真诚，你才能够收获一个真实的自己。”陈欢强调，只有真诚对待自己和他人，才能建立起深厚的人际关系，获得朋友的信任，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在职业中。”
陈欢提到，“我自己做的事情做得开心，最重要的是自己做的开不开心”。尽管有时学校的资源有限，但这并不妨碍她继续在教育岗位上做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
中国教育相对于韩国教育，优势在于其宏观视野和包容性。但是前些年也一直存在一些问题，比如“没有专注在一件小事上，有恒心、有毅力一直做下去的这种”。她认为，许多人往往过于关注大目标，而忽视了在小事上的专注和持之以恒，“我们老想着要做一个特别大的事情，然后我这个成功了要复制，或者我要做个这么大的平台，把所有的人都搞进来。但是这个世界上还是得有些人做平凡的事情。”
每一个教育从业者，都是在这片广袤的天地里播撒着希望的种子，虽然每个人的旅程各不相同，但他们共同的目标却是一样的——点亮更多灵魂，唤醒更广阔的可能。
今天，我们所分享的故事，仅是这条教育之路上的一角。正如每一棵树的摇曳和每一朵云的漂移，我们每个人的努力，都是教育这片森林中的一部分。
无论是打破现有框架的勇气，还是在迷茫中坚持追寻的力量，亦或是对教育本质的深刻反思与重新塑造，它们都在构建一个更为开放、自由和充满无限可能的教育世界。
当我们用心去教育、去感知、去思考时，我们不仅是在塑造未来的知识者，更是在帮助每一个灵魂找到自己的光辉。
总要有人做一些平凡的事情。希望我们都能走得更坚定、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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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让大家更好地了解在地风貌，和NCC之间的联系，并连接更多的声音，我们决定发起“人人都是人类学家”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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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圈圈&唐酱
图片｜受访人
排版｜大飞
审核｜大曹
项目｜人人都是人类学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