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工厂的综合生产成本，基本比国内贵10%。” 在越南开厂的关总，坐在北宁的办公室，无可奈何地对我说。为了确认听到的信息真实性，我让他重复了一遍，“对，就是10 %！”

现在中国投资界和制造业，有一种几乎统一的声音：要发财，到越南去！

胡志明街头（南七道摄）

不可否认，越南因为地理位置、人口红利、国际关系改善等多种因素，经济增长很快，外资也继续看好。目前来看，虽然经济有震荡，越南依然处在经济的上涨周期中。

但过度美化后的越南，成了部分人口中遍地黄金的天堂。传说中的越南，经济发展快，人工便宜，房价低，税收低，离中国近。网络上，那些在越南的厂房出租的、卖房子的、公司注册中介的，他们口中的越南，如花似玉，随地捡钱。但传说很美好，现实很骨感，实际上并非如此。

为了确认越南的投资和真实情况，我前后三次到了越南，先后走访了胡志明、同奈、河内、北宁等多个越南城市，和来自中国或越南的投资人、工厂主、贸易商等进行多次交流。

越南的中国工厂（南七道摄）

北宁的关总，是从事线材生产的制造商，客户包括苹果等多家公司。他到越南开厂已经超过五年了。他的感受是越来越难了。眼看我质疑的表情，他细细的给我算了一笔成本账。

人工成本：北宁省是越南电子制造基地，这边工厂的员工基本工资+加班费，基本都在3500-3800元人民币，每年还要调薪，越南官方对社保缴纳监控非常严格，企业缴纳的部分是基本工资的21%。

办公室里的职员，既有学历，也有一定专业技能，工资会更高。比如关务，财务等，现在每月拿到手基本是4000多到5000多人民币。对于一个普通的工厂，工人在 50-100 人左右，人工成本和国内比起来，没有任何优势，只有在平阳省那边，做服装鞋帽的加工厂，动辄上万工人，这样人工成本会有优势一些。

房租成本：北宁工业园的厂房，一平方30 多元/月，现在云中，消防验证合格的厂房，租金已经涨到一平方45-50元/月了。而在广东东莞，一平方20多块/月的厂房，到处都是。深圳宝安石岩，2024 年的厂房租金，从 40 元已经下降到了 25 元左右。惠州就更便宜了，厂房出售价从 6000 多跌到 3000 多，跌了快 50%。

在越南，工业园基本上是新加坡、中国台湾地区等投资者的游戏。特别是新加坡人，他们不显山露水，走的是上层路线，玩的都是地产+金融+杠杆的游戏，以一博百，属于真正的资本巨鳄！新加坡最早参与了当地投资，包括越南基础设施和城市发展。新加坡政府非常支持本国资本，在海外投资工业园区。自从1996年以来，越南已经有超过数十个用新加坡命名的工业区，总投资超过1300多亿人民币。

在越南，工业园的基本流程，就是新加坡人拿地，中国台湾地区的人改造。工业园区经过设计、开发、分割、招商引资和包装营销，甚至炒作，地价飙涨，然后卖给中国、日本、越南等中小企业。一位中国工厂主告诉我，北宁省的一个新加坡开发的工业园的土地，2018仅420元每平方，2024已经涨到1100元每平方，而且一地难求。

管理成本：越南工厂的管理效益，普遍比国内低，越南本地工人的工作效率、学习新技术的积极性或者工作热情，普遍不高，但这种局面，现在开始逐渐有所改善。他们包括对加工设备的使用，包括生产产品的品质意识，明显低于国内。一个越南工人的生产效率，大概是一个中国工人的 60%。

中国管理层，在刚到越南时，用对待国内工人的方式，简单粗暴地对待越南工人，不仅激起了越南工人的反抗，更有极端的，就是中国主管，在厂外受到身体攻击，这种案例我在北宁听到了 3 起，主管出去吃饭，被打了闷棍。逐渐地，中国主管不再那么粗暴，逐渐转为培养越南主管，来管理本地工人，避免因为文化差异性，激发群体矛盾。

越南官方支持越南工人组建工会，保障工人权益，工会负责人在厂里有非常大的权威，可以直接和公司老板对话，包括提升生产环境、员工福利等，一般中大型的工厂会组建工会，在达不到工人预期时，可能会发生罢工。

越南政局这两年动荡和变化，这直接或间接地也影响了经济。在拐进办公室的小路上，我问关总，“在这开工厂，有啥隐性成本吗？”他愣了一下，没说话，继续走路。我又问了一遍，他迟疑了一下，“那就多了。”然后不再说话了。

同在北宁的马总说，“越南的隐形成本太多了，但不方便细说，各路神仙和小鬼，一个都不能得罪，都得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加上中国人本来也不喜欢惹事，喜欢拿钱息事宁人，所以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我最近一次去越南，是在 2024 年年初，在胡志明的海关，大家排队等着检查，过关速度很快。但身后三个来自广州的中年男人大声说，“咱们花点钱，这样更快一些。”然后，每个人掏出了 10 美元，夹在护照里，走向了远处的通道。

在中国工厂主的圈子里，有一句话：“越南赚钱越南花，一分别想带回家。”

但为啥要去越南呢？最主要的就是关税优势。

越南和美国，这两个曾经斗得死去活来的国家，现在关系修复进度惊人。2000年7月签署了双边贸易协定。2007年，美国批准越南的永久正常贸易关系。2023年，签署“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协议。

现在很多中国工厂搬到越南，主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出口美国的关税。越南从老美那拿到了超低的税收政策，同样是1万美元的纺织品，从中国出口到美国，美国关税是2691美元税收，而越南出口到美国，美国征收的关税，不到中国的十分之一，仅191美元。

这不仅仅是中国工厂主的感觉，投资人也有自己的窘境。

张总在越南胡志明呆了两年，从事产业园投资和落地。他感觉在越南，哪怕是胡志明，也很难遇到可以一起交流的本地人。大家在一起，仅能聊一些吃喝玩乐的事。“他们的视野，基本还是在本地，有些留学回来的，基本在外企打工，和我们 20 年前有些像。”

他基本上只能和中国国内的人，新加坡人，或者欧美人，有一些互动的信息交流，他担心自己长期呆越南，信息脱节。所以每隔一段时间，要飞回上海，和国内的人面对面交谈下。在越南呆了两年后，他决定离开这个国家，前往其他国家发展。

在越来越多的中国人漂洋过海，来越南淘金时，越南本地的年轻人，这两年日子并不好过。很多大学刚毕业的年轻人，很多开始跑Grab Food外卖，因为这比在公司上班赚得多。Grab Food是越南用户最多的美食外卖App。Grab公司是东南亚网约车的第一名，在越南占了网约车市场超过75%。

惠理和阿兰两人都是越南人，从海外读完MBA后，回到越南胡志明，开始了自己的创业。惠理加入了美国一家跨国保险公司，组建了自己的保险经纪团队。刚开始进展还算顺利，但疫情过后，特别是到了2023 年，购买保险的人，明显下降。客户们收入下降，开始削减开支，这对保险业冲击很大。

阿兰是做中越机械和配件进出口贸易，把机械设备从中国广东进口到越南。她在胡志明成立了自己的进出口公司，一年营业额在数百万人民币左右。但是从2023年以来，业务下滑超过了50%，在2024年初稍微有所恢复后，再次下滑。于是她们开始寻找兼职，或者开拓其他业务，来度过这个困难时期。

但是，当问到她们对未来是否有信心时，答案很一致，“对未来，我很有信心，越南的经济调整，是暂时的，度过这个阶段就好了，我们国家往前的趋势，并没有变化。”

越南官方并没有否认经济的下行，越南工贸部承认，目前出口下滑，经济形势变化，“主要是高通胀、货币紧缩政策、全球经济复苏缓慢，以及全球多家银行倒闭导致消费需求下降。”与此同时，由于原料价格高涨、海运运费上涨、利率上升，出口遭受压力。官方正在通过减税等措施，进一步吸引投资。

汇丰的报告显示，“外国需求疲软，是越南经济增长乏力的最大风险”。2024年第二季度，越南GDP增长6.93%。美国是越南最大的出口市场，第一季度出口额约262亿美元，第二季度出口额约280亿美元，已经出现略微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