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文｜ Eloise Ji

有没有发现，这两年浪漫风回潮，声势不减反增，愈发红火？各路浪漫元素单品迭起，一波接一波争奇斗艳。夏日的浪漫风还叠加了空气感，选择柔软透气的面料传达轻薄舒适的氛围之美，重点是保持空气流通。它的表现形式同样丰富多彩，与浪漫风共同打造一派轻盈通透的质感：气球裙、花苞裙、荷叶褶皱边、蕾丝钩针、轻薄长袖罩衫、吊带、缎面裙等等。

《玫瑰的故事》剧照

气球裙/花苞裙的设计往往自腰部收紧，臀部蓬松鼓起，像气球一样圆润饱满，裙摆逐渐收拢，兼具俏皮性与戏剧感，还能修饰身材，行走也不似紧身裙那样不便。也有一些花苞裙做成抹胸小裙子，灵动可爱，显得穿着者像一个小精灵。

气球裙自战后五十年代兴起，迪奥、纪梵希等时装屋纷纷推出这一款式，用柔美蓬松的廓形点缀逐渐恢复平静的日常生活，悄悄抚平战争留下的创伤记忆。几十年后，日本设计师川久保玲以解构设计颠覆气球裙的甜美典雅，将它扭曲为不对称肿块，赋予其暗黑怪诞的哲学气质。似乎每隔几十年，气球裙便会重出江湖，仿佛一支气压计，蓬起时标志着社会对女性气质和身体自由的重新讨论。毕竟，还有什么能比一团行走的空气更能代表无限可能呢？

Dior和川久保玲风格迥异的气球裙；超模杜鹃的嫩黄色花苞裙红毯造型

荷叶褶皱边和蕾丝钩针都指向了波西米亚式风情：荷叶边往往出现在领口和裙摆，为雪纺、真丝一类的平面面料增添了立体感和流动感，随着身体的摆动摇曳生姿，产生褶皱的光影变幻；蕾丝钩针材质具有独特的肌理感和手工感温度，若隐若现的镂空既保证了透气性，又能性感得不流于俗，还是叠穿的绝佳选择，自然形成层次，给人带来度假般的自由随性之感。九十年代的垃圾摇滚风潮里也出现钩针破洞毛衣的身影，风格更颓废、更反叛，抵制消费主义，本质上还是拥抱手工温度。

英国歌手Florence Welch和美国歌手Taylor Swift分别身着荷叶边衬衫和钩针裙子

说起缎面裙，材质多为真丝和三醋酸，有吊带与半裙的款式，随身体曲线流淌，荡漾起波光粼粼的华贵质感，穿越近百年依然摄人心魄。上世纪三十年代的经济大萧条里，好莱坞银幕成为造梦机器，设计师Madeleine Vionnet发明了斜裁技术，让面料如水般贴合曲线，淌过电影明星的肩颈与腰肢，赋予女性魅力以神性，引发观众轰动和效仿。

二战结束后的五十年代，迪奥用挺括的缎面与盛放的裙摆打造当时追求的完美主妇形象，但在今天看来显然缺乏女性自主意识；“黑色星期五”股市崩盘阴影下的九十年代，极简主义兴起，Calvin Klein的吊带真丝裙迅速走红，由当红女星们演绎极简时髦风采，至今仍常被致敬。除了传统的性感妩媚风，很多人开发出多元的风格混搭，比如缎面半裙搭配休闲T恤，可通勤也可休闲。

超模Kate Moss和小肯尼迪之妻Carolyn Bessette-Kennedy的演绎

当我们细究所谓“空气感”穿搭，会发现这更像一种形散神不散、周期性回归的美学诉求，与特定时代的社会思潮、女性解放、技术进步以及对自然的向往紧密相连，以不同的形态串联起前世今生。

一切的源头自然是古希腊与古罗马，包括Chiton（希顿袍）、Peplos（佩普洛斯）、Stola（斯托拉）、Palla（帕拉）等款式，使用未经剪裁的整块长方形亚麻或羊毛面料，通过缠绕、披挂、别针固定，形成自然褶皱，随着身体动作摆动，自然又透气。本质上，这种服装追求自然和谐的比例之美，体现公民的自由与高贵。

部分古希腊服饰的款式

空气感当然不是西方的专属，毕竟谁不青睐通透舒适的氛围？中国魏晋南北朝与唐代，都将东方飘逸之风演绎得淋漓极致：魏晋名士追求精神自由，袖口和裙摆异常宽大，所谓“褒衣博带”，尽显仙气飘飘与遗世独立之风。

晋代画家顾恺之《女史箴图卷》(局部)

唐代国力强盛、文化开放，女性地位较高，款式和颜色也相当多样。她们喜着纱罗衣裙，内穿开襟低胸上衣，外罩轻透纱罗制成的帔，旋于肩颈间，自成一派妩媚。色彩叠加亦有朦胧感，类似现代的微微透色，充分体现了自信雍容的自然之美。

唐代画家张萱《捣练图》

中国服装史的极致空气感，不得不提那件马王堆汉墓素纱襌衣。直裾襌衣由蚕丝织造，重约49 克，轻薄通透之极，体现了西汉超前的纺织技术。素纱襌衣出土时穿于锦绣衣物之外，通过轻薄质地形成朦胧层次感，类似现代罩衫的功能，颇具东方含蓄韵味。其主人辛追生活的年代正值汉文帝推行“无为而治”的休养期，质感也与道家追“虚静”“轻逸”的美学倾向相契合。《楚辞・远游》中一句“质菲薄而无因兮，焉托乘而上浮”体现出诗人“轻质以升仙”的想象，素纱49克的超轻量也暗合了轻盈飞升的浪漫愿景。

马王堆汉墓素纱襌衣

说回西方时尚，法国大革命后推翻了洛可可的繁复奢靡，迎来欧洲新古典主义时期，回归古希腊罗马的民主与简洁。帝政高腰裙开始流行，大量使用细棉布、薄纱、细亚麻布，模仿古希腊希顿袍的垂直线条，解放腰腹，追求一种近乎无拘束的轻盈；1920s爵士年代的直筒连衣裙长度及膝甚至更短，裙装的流苏下摆随穿着者自由舞动，急切要摆脱旧时代的枷锁，迎来享乐主义的战后新生活。

西班牙设计师Mariano Fortuny于20世纪初设计的德尔斐裙也在这一时期流行起来：这是一种4-5片绸缎或塔夫绸竖向缝制而成的筒状褶皱单色裙，灵感源自德尔斐神庙中穿着褶皱长裙的雕像，腰带、袖口或领口饰衣玻璃珠子，穿上衬得人圣洁美丽又行动自如。比后世的三宅一生褶皱裙早了80年左右。

《唐顿庄园》中Lady Mary的德尔斐裙；1988年三宅一生推出pleats

这么看来，空气感穿搭的核心诉求高度一致：追求身体自由、舒适至上、亲近自然、柔美表达。永远偏爱轻薄柔软、天然或仿天然质感的面料，视觉上反复出现流动性廓形、层叠手法与朦胧透视效果，常与女性意识、反抗束缚、追逐自由相伴相生。

在现代面料科技的加持下，出现更多更透气、抗皱、易打理的合成纤维混纺，让空气感更易实现和维持，而且不似古希腊、新古典主义或1920年代那样带有强烈的宣言色彩。更强调日常实用的松弛感，可以轻松融入极简、通勤、休闲等多种风格。

1920s flapper女郎风格

浪漫风与空气感的交集在于对蕾丝薄纱等材质的青睐，对柔美女性气质、朦胧透肤感的欣赏，以及层叠手法的灵活运用，都回应着时代对解放身体、释放精神、回归工匠精神的渴望。而且如前文所述，浪漫风格往往在经济增速放缓的时代盛行，充当抚平时代焦虑的造梦机器，精细钩针等手工艺术也在ai飞速发展的年代拥有更高的溢价权。

至于当下的女性为何再度穿起低饱和色的浪漫透气服饰，答案不言自明：我们既要浪漫，又要舒适和自主权，拒绝被衣物束缚，也拒绝做“家中天使”。借用张爱玲散文里的话，“旧的东西在崩坏，新的在滋长中”，我们处于新旧交接的秩序松动期，眼观耳闻手触的一切几乎都在剧烈的时代震荡之中，服装则是观念流变最鲜明的见证者。无论如何，历史呈螺旋上升态势，“永恒之女性，引领我们飞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