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top10 的 985 毕业生踏入直播间,这份选择本身就充满张力。
三个月的直播生涯,她既经历了生存压力下的无奈——靠即时到账的打赏填补摄影回款空窗,也承受着“把自己当商品”的拉扯——在容貌评判与 PK 惩罚中挣扎。
高学历与娱播的碰撞,让“读书价值”的讨论浮出水面,但她的经历也撕开了行业滤镜:这里没有轻松暴富,只有用情绪价值换生存的真实博弈。
她的故事或许不代表所有,但足以让我们看见:在现实与理想的夹缝中,每一份坚守底线的谋生努力,都该被正视。
以下是她的自述:
一、生存问题
在成为主播前,我曾是一名对商业摄影怀有热忱的985毕业生。带着工作两年攒下的积蓄,我决心投入商业摄影领域,却痛苦地发现理想丰满,现实骨感:
摄影技术只是基本功,真正的门槛在于资源、人脉和销售能力——而这些我几乎为零。
更致命的是,我热爱的并非流水线式的电商或社交媒体拍摄,而是自由表达艺术的创作。商业摄影远非按几下快门那么简单,从前期组团队、算成本、想创意,到拍摄和后期交付,每一步都需要高强度沟通。
对于内向寡言的我来说,这无疑是巨大的挑战。
正当我为生计和兴趣的矛盾苦恼时,直播意外成了我的“破局之道”。
起初我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开播,没想到短短几小时的直播竟逼着我不断说话、互动,无形之中锻炼了我的沟通能力。
几个月下来,我明显感觉自己在摄影工作中不再害怕和陌生人打交道,甚至能坦然地谈及项目报价和分成——毕竟每天直播都在向观众要打赏、谈收益,脸皮“厚”了不少。
这种“脱敏训练”让我在主业上也更从容自信了。
当然,光谈成长显得有些虚。
生存压力才是我坚持直播的核心动力。自由职业的收入极不稳定,摄影项目往往要等一两个月甚至半年才能回款,这意味着我经常忙完一个月却口袋空空。
深夜盯着银行卡余额焦虑到失眠,是我常有的状态。而直播的好处在于每场下播收入秒到账,给了我宝贵的现金流支撑。为了养活自己热爱的摄影事业,我不得不把直播当副业来“续命”。 哪怕并不喜欢这份工作,我还是硬着头皮坚持了三个多月。
有人可能好奇:现在直播这么卷,真的能赚到钱吗?
说实话,我从未指望靠直播发大财,没有过高期待也就少了失望。一开始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结果也只赚到点生活费而已。
据我观察,公会里能坚持下来的主播,一个月赚个6000~8000元不成问题,表现好的月入过万,顶尖的甚至日入过万也不稀奇。
但金字塔尖的终究是少数佼佼者,讨论直播赚钱的可行性还得看大多数人的情况。
娱乐主播收入水平分层估算(数据来源:文中观察及行业一般认知)
上图直观展示了不同层级娱乐主播的收入差异。
对于大多数主播而言,尤其是新人或兼职者,收入可能仅够生活费水平;而随着经验和人气的积累,稳定主播的收入可以达到城市平均工资水平。
优秀主播则有机会获得较高的收入,而头部主播虽然人数极少,但凭借巨额打赏,月收入可以达到惊人的水平。
然而,需要强调的是,直播收入的不稳定性是硬伤。
大部分收入依赖观众打赏,波动极大。前期可能还要忍受一两个月无收入的“冷启动”。如果将直播作为全职工作,压力会非常巨大,一旦碰上无人打赏的低谷期,主播的直播状态也会受到影响,可能导致恶性循环——状态越不好越不容易收到打赏。
因此,我认为直播更适合主业稳定、业余时间充裕的人作为兼职,以副业心态入场会更加从容。
二、娱播的本质
最近有观众让我谈谈做直播的感受,我也和身边朋友聊过这个话题。
总结来说,如果说一般工作是通过贩卖时间和技能来换取报酬,那么娱乐直播就是把“自己”当成商品去交易。
你的外貌、性格、情商、学历、人品……所有关于“你”的特质都会影响收入。
直播更像是一场豪赌:赌的是网络另一端的看客愿不愿意为你停留,兜里有闲钱的“大哥”有没有心情在你这里一掷千金。而你的筹码就是镜头前的形象、声音、谈吐和性格。
最重要的是,你得每天准时坐在镜头前,保持最佳状态熬时长,提高账号曝光,期待幸运之神降临。
作为一个曾自诩文艺女青年、写过女性主义文章的人,如今投身娱乐女主播行列,这一切听起来颇具讽刺意味:
因为这几乎是把女性极致物化的职业。
当你变成一件“商品”,就不得不面对直播间里各色看客对身材相貌的品头论足。尤其娱乐女主播的收入大多来自男性观众的打赏,“打扮得像个女人”似乎成了约定俗成的规则。
哪怕一开始我坚持走自己的风格路线,慢慢也架不住流量和评论的影响而妥协。我发现,只要某一天直播没穿凸显身材的紧身衣,直播间人气和停留时长就会骤降,甚至有“热心”的观众直接建议我走“擦边”路线来换流量和打赏。
当然,纯靠打擦边球的直播间往往难以长久,平台也不提倡低俗内容。 其中的尺度拿捏非常微妙:
你得有点女人味,但又不能显得过于性感暴露;露肤度可以有一点,但绝不能低俗——就像和crush第一次约会那样,若即若离,既像猫又像虎,又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般惹人怜爱。
娱乐主播需要最大限度地展现自己美好的一面,同时还要健谈、善于表达、甚至带点“好胜心”——直播中的核心环节“PK”最能体现这一点。
所谓PK,就是等级段位相近的主播连麦比拼,双方粉丝刷礼物累计积分,积分多的一方获胜,输的一方要接受“惩罚”。礼物价值从几毛到上千元不等,一场PK下来,观众为了支持自己喜欢的主播,往往会争相刷礼物,激发胜负欲和保护欲,从而产生消费。
对主播来说,PK不仅制造了节目效果、丰富了直播内容,也直接决定了收入高低。
PK结束后,积分落后的主播就要接受各种惩罚。
常见的惩罚有才艺表演,比如唱歌跳舞,或者体力惩罚如深蹲、开合跳、原地转圈等,偶尔也会被要求扮丑搞怪,比如鼻孔塞纸巾、脸上涂鸦之类。
有时惩罚会非常过分:比如被要求一次性做100个深蹲,或者在真心话环节被追问隐私问题,甚至遇到个别观众故意去对方直播间刷礼物,就为了看你出糗受罚。
面对直播间分数的起起落落和令人难堪的惩罚,再好的心态也难免受到影响。
把自己商品化的弊端就在于很难做到“课题分离” ——在职场中遇到批评,我们可以归咎于公司制度、老板能力或任务太重等客观原因,但在直播间,所有的差评都直接指向你这个人,流量下滑也会被归因于你的上镜表现、状态不佳。
所以每次下播后,我的大脑都在“天人交战”:
理性上知道,网络上形形色色的人什么话都有,总有些人素质低下满嘴喷粪,这些是不可控的;但感性上还是会忍不住怀疑自己——“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他们说的那些缺点我是不是都有?”
最初直播那阵子,我哭了好几次。有时候下播后躲起来号啕大哭,有时候甚至在直播时没忍住掉眼泪。
哭的原因有很多:最直接的是遇到恶评和杠精在弹幕里刷屏辱骂,更多时候则是直播两三个小时颗粒无收,一直在做各种惩罚却没有任何正反馈。
那种挫败和委屈,真的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
不过,我也在直播中慢慢练就了“铁石心肠”,学会自动过滤恶意评论。
现在只要看到不礼貌的弹幕,我立刻禁言拉黑加举报,不再像以前那样玻璃心哭泣。
我不再流泪,倒不是因为习惯了直播收入的大起大落,而是直播两个月后,我已经能保证每天的收入至少覆盖当天开支,加上还有摄影等其他收入来源,不至于吊死在直播这一棵树上。
有了经济底气,我的情绪才没那么容易被直播数据牵着走。
三、一些争议
最近“ 团播”的热度让娱乐直播行业进入了更多公众视野。
“差点忘记以前是干嘛的”这一话题的走红,让大家惊讶地发现不少主播曾经都有光鲜体面的职业:主持人、制片人、医生、消防员……应有尽有。
网友们唏嘘不已,感叹经济下行的时代里,怎么“人人都去做直播了”。
当然,反对的声音也不小。有博主批评这是一种“向下的诱惑”——因为行业里充斥着擦边、软色情内容,容易给刚高考完、三观尚未定型的青少年灌输“读书无用”的观念。
虽然我没有参加过团播,但作为一个刚入行的娱乐聊天主播,我想谈谈对个人主播和上述争议的看法。
首先必须承认,直播并不是一份体面的工作。
它本质上是服务业,主播通过才艺表演、撒娇互动、扮丑搞笑等方式提供情绪价值,来换取观众的打赏。
观众中的“大哥大姐”们被运营分为两类:一类是情怀型,出于支持主播事业而豪刷礼物;另一类是爱情型,把主播当成偶像甚至网恋对象,为了虚拟的情感幻想一掷千金。
为了维护这些“金主”,主播下播后还得花心思维系关系:私下发消息保持联系、营造暧昧氛围,遇到对方提出线下见面之类的要求,还得用话术巧妙周旋。
这些都很耗费精力,绝非外人想象的“往镜头前一坐就能轻松赚钱”那么简单。
我所在的公会里,不乏985名校在校生、毕业生,甚至还有博士在读、清华北大硕士等高学历主播。
他们有的是在求职季四处碰壁、毕业即失业,迫不得已走上直播这条路;
也有的是觉得主业没发展空间,干脆把直播当副业试试看。
除了少数有真才实学的内容主播,大部分高学历主播同样是以“学历光环+外貌+性吸引力”为卖点来吸引流量,再通过聊天和PK来变现。
这难免让人觉得是在佐证“读书无用论”,仿佛高学历在直播面前一文不值。在公众眼里,直播似乎成了“零门槛、低价值”的代名词。
最开始做直播时,我内心也充满了拧巴和矛盾。我总觉得这世界上有比直播更值得、更有意义的工作,甚至觉得那些拥有硕士、博士学历的同行去做主播是一种“资源浪费”。
直到后来我刷到蔡康永的一段采访。他说,很多好莱坞拿过奥斯卡奖的前辈退休后去当老师,教的就是“如何让观众开心”,在他们看来,“娱乐观众” 是一件极其严肃的事情。
从蔡康永和小S主持的《康熙来了》也能看出,他们非常认真地对待每一期节目,就是为了带给观众欢声笑语。
这番话点醒了我:当我开始正视“娱乐”本身的价值,心态也发生了转变。
从主播的角度来说,我承认现在优质岗位稀缺,企业都在降本增效,很多员工要么被裁员,要么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
当社会不再需要那么多医生、消防员、律师、教师,当高学历也开始“通胀”贬值,进入直播行业成了许多人的缓兵之计。
毕竟人总得活下去,而且并不是每份工作都能带来成长和与之匹配的回报。
很多人每天不过是当一颗螺丝钉,重复做着同样的事,还要在周报、月报、年报里花样翻新地总结。
相比之下,直播至少提供了一条可行的收入路径,让我们在困境中不至于坐以待毙。
站在观众的角度,直播提供了陪伴和情绪价值。观众打赏的行为,某种程度上也在直播间里获得了自信和归属感,得到片刻的放松与宁静。
它就像一剂“大脑布洛芬”,暂时缓解了现实生活中的压力与痛苦。
毕竟现代人或多或少都有心理压力,看直播的“大哥大姐”们,可能是背着KPI的大厂员工、发愁发工资的小老板、海外孤独的留学生,或是困于家庭琐事的全职妈妈……
能为这些人提供片刻的轻松和快乐,怎么不算一种工作的意义呢?
在这个普遍焦虑的时代,我们都需要一点止痛药来麻醉生活的疼痛,直播也许就是现代人消解孤独的一味解药。
我并不是要为直播正名,毕竟大家常说的直播乱象确实存在。
但直播本身只是一个中性的工具和手段,关键在于如何有底线地使用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其实不只是直播行业,成年人的世界本就没有绝对的黑白分明,很多时候我们都得游走在灰色地带,为了生存做一些自己并不想做的事。
比如职场上,领导为了拿下客户让你打扮得性感点去应酬,你为了保住饭碗也只能忍气吞声。
现实就是这么残忍:弱肉强食的社会里,如果你没有金钱、权力、地位或家庭背景做后盾,有时就不得不放下尊严,去挨骂、去承受冒犯,做一些违心的事。
因此,如果直播能为那些出身普通、缺乏资源的女生提供一份稳定收入,让她们得以生存下去,那又有何不可?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有了一定的经济保障,才有条件去追求精神上的自由。
三个月的直播经历,让我对这份职业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它不是外界想象的一夜暴富神话,也不是不务正业的洪水猛兽。
它只是无数谋生手段中的一种,有欢笑也有泪水,有收获也有代价。
对于我这样的985毕业生来说,选择做娱播或许是无奈之举,但也是一次宝贵的人生体验。
它教会我放下偏见,直面现实,在生存压力中寻找自己的位置。
未来我可能不会一直做主播,但这段经历将永远提醒我:无论从事什么行业,只要坚守底线、认真对待,都值得被尊重。
生活不易,每一份努力都值得被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