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嗅 07月26日 12:38
空姐无法拒绝的“过度服务”,比海底捞的还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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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春秋航空宣布女性乘务员执勤可穿着平底鞋,标志着一项持续引发关注的议题取得了进展。此前,部分航空公司已推行类似规定,这被视为女性空乘“回归本职”的积极信号。然而,从强制高跟鞋、丝袜、短裙等外在形象要求,到乘客的过度服务诉求,甚至不当的身体接触和偷拍,女性空乘在工作中面临的挑战远不止于此。这些规定在安全培训中被指存在隐患,且与《民航客舱乘务员职业形象规范》中“以方便乘务员工作为主”的原则相悖。同时,空乘的工作量与薪资水平不成正比,且投诉机制的不对等,使得她们在面对不合理要求时往往处于弱势。这场关于着装规范的讨论,实质上是对职业尊严和性别平等的呼唤,也折射出行业在“降本增效”过程中对一线员工权益的潜在忽视。

👗 **着装规范的争议与安全隐患**:文章指出,女性空乘长期以来被要求穿着高跟鞋、丝袜和短裙,这些着装不仅在安全培训中被揭示存在易燃、不便行动等风险,如高跟鞋在湿滑的登机梯上可能导致摔伤,丝袜易燃,短裙在紧急情况下不利于救援行动。尽管有《民航客舱乘务员职业形象规范》强调工作便利性,但部分航空公司仍保留了这些传统形象要求,其功能更多被解读为“观赏”而非实际工作需要,甚至被用于“安抚”乘客情绪,这与现代航空安全理念相悖。

👠 **“性化”形象与职业歧视**:文章揭露了航空公司将女性空乘“性化”作为吸引旅客的手段,导致空乘在工作中面临被顾客“凝视”、不当身体接触(如拍打臀部)、言语骚扰甚至偷拍等侵犯。尽管相关规定要求裙子长度不能超过膝盖,但这种规定反而为偷拍提供了便利。这种将职业形象与性别魅力挂钩的做法,不仅是对女性空乘的不尊重,也是一种职场性别歧视的表现,迫使她们利用“母亲”或“妻子”身份作为挡箭牌来规避骚扰。

⚖️ **过度服务与投诉机制的不对等**:文章详细描述了空乘在工作中被迫提供“过度服务”的现象,包括帮助乘客搬运行李、在飞机颠簸时阻止乘客使用卫生间后被投诉,以及面对乘客无理要求时必须道歉。民航局规定乘客需自行摆放行李,但实际操作中空乘常被要求代劳,一旦发生物品损坏,空乘往往需要承担赔偿责任。此外,旅客投诉成本极低且渠道多样,而空乘申诉成本高昂,这种不对等使得空乘在面对不合理投诉时处于极其被动的地位,甚至影响职业生涯。

📉 **行业困境与员工压力**:文章分析了航空公司连年亏损、降本增效的大背景下,空乘工作量激增但薪资增长缓慢的现状。为了弥补硬件“降本”带来的不满,航空公司不断增加“软服务”要求,如生日送蛋糕、节日送花、带领旅客做健身操等,这些新的压力进一步加剧了空乘的工作负担。同时,航空公司内部对“低分航线”的评选,如因“微笑不到位”或“服务不够热情”,也给空乘带来了额外的心理压力,使得她们在工作中不得不“扮演”服务员的角色,承受偏见带来的压力。

“原来给航空公司写意见卡真的有用。”

4月,有网友把自己写的“取消强制要求女性空乘穿高跟鞋”意见卡分享在社交媒体上,引发了大量效仿,“不仅写,还要每次坐飞机都写”。

7月7日,春秋航空宣布女性乘务员在执勤期间可统一穿着平底鞋。去年,湖南航空和吉祥航空也推行了类似规定,乘务员航班全程不用再穿高跟鞋。

“平底鞋自由”被看作“让女性空乘回归本职”的一个微小开端——但不够。

吐槽空姐穿高跟鞋的脱口秀演员嘻哈,在更早时提到过一段经历:男乘客要求空姐帮自己放行李,空姐一个人搬不动,但对方坚持拒绝搭把手,她看不下去,冲上去提过箱子推了上去。“女乘客见义勇为替空姐解围”上了热搜。

对于更多女性空乘,比服装更困扰她们的,是服务诉求——空姐真的成了“空中万能服务员”,从暴雨延误到孩子哭闹,解决的责任都落到了她们身上。

但意见卡和脱口秀都遭到了相似的质疑:

“如果女性空乘不想穿高跟鞋、不想给乘客放行李,为什么过去那么久,她们自己不发声、不拒绝?”

女性空乘一定要穿短裙、丝袜、高跟鞋吗?

一份关于“改善女性空乘着装”的意见卡模板在社交媒体上广泛流传,内容包括5条:(1)裤装、裙装自由选择权;(2)全面替换高跟鞋为专业平底鞋;(3)自主选择框架或隐形眼镜;(4)取消强制化妆规定;(5)废除丝袜着装要求。

高跟鞋的强制要求最先在春秋等航空公司被取消,这也是“意见卡”的5条里对女性空乘原本形象影响最小的一项。此前,女性空乘们要带两双鞋:在机上执勤时穿着平底鞋,从酒店到机场、上下客梯、走廊桥时则穿高跟鞋。

在一些“空乘礼仪学院”的教学守则里,高跟鞋意味着优雅、“女神范”,穿高跟鞋上登机梯的姿势尤其需要重点学习。

但上下登机梯对空姐而言是项危险活动。

卢杨去年入职了国内一家大型航空公司,公司统一发的高跟鞋高度是7cm。她听说有同事因为登机时没踩稳,从楼梯上直直摔了下去。空乘登机的楼梯连接廊桥,比乘客的登机梯更陡,梯子是镂空的,密密麻麻布满小洞。好在她们的高跟鞋都是粗跟,“如果是细跟,更容易卡在洞里”。

那趟飞机最终“减员”飞行,摔下去的女孩被送进了医院。

卢杨飞的是福建的航线,遇见暴雨台风,登机梯会更滑,乘务长有时也担心出安全事故,要求全体乘务员“不要换高跟鞋”,穿平底鞋走下阶梯。

女性乘务员的着装要求——高跟鞋、丝袜、短裙,都一一对应着某个安全风险。航空公司对于这样的隐患也相当清楚:在安全培训时,女性空乘被要求逃生时先脱下丝袜,因为丝袜的材质易燃,在逃生时非常容易起火。

“你不是也知道它不安全吗?为什么一开始还要穿?”今年7月从航司离职的演员嘻哈在脱口秀上问道。

中国国航的前空乘胡凡也有同样的疑惑:如果空姐穿短裙更方便,那安全培训的时候为什么不穿?在国航的安全培训中,无论是跳滑梯还是逃生模拟,男女空乘穿的都是一身护住全身的连体服。

短裙在紧急情况下对保护乘客的安全没有任何帮助。“我一直都质疑这样一个事实:穿着紧身裙的时候还怎么四肢着地按压患者的胸口为他们急救。”英国维珍航空公司的一名空乘对媒体说。

图源:小红书@上戏编剧凡锅锅

“难道在飞机上要空姐像美少女战士那样一秒换装吗?”

2021年,我国首个《民航客舱乘务员职业形象规范》颁布,规定着装应该以方便乘务员工作为主,最大限度降低不安全因素。《规范》里并没有提到“空姐必须着短裙高跟鞋”。

解释丝袜必要性的“丝袜能防止静脉曲张”迅速被辟谣。更容易造成空乘患关节炎、小腿静脉曲张的,是在寒冷的冬天也要穿裙子和进出机场必须穿高跟鞋。

“你相信空姐的丝袜能防静脉曲张,就能相信胸罩防弹、杜蕾斯防撞。”嘻哈在自己的微博上回应那些质疑的声音。

于是我们可以进入下一个话题——空乘的丝袜短裙,功能仍以“观赏”为主。美国西南航空曾打出“性感才最卖座”的口号。

航司把美丽空姐当成招揽生意的性感符号,作为员工则要承受被招揽来的顾客凝视。“你知道被凝视的那种感觉吗?”卢杨反问我。她说每一次在机舱门口迎接客人时都要遭遇很多遍,通常是40岁上下的中年男性,在她说“欢迎乘机”时,他们会很缓慢地,从头到脚打量她一遍。

接着会是不恰当的身体接触。客人找她要毛毯,在她走过时伸手拍她的屁股,说“给我毛毯”。卢杨只能当没发生过。她能怎么办呢?在机舱里指着那个乘客大喊,“你为什么拍我的屁股”吗?不行,她怕被客人投诉,说她服务态度不好。

相对容易应付的是那些口头的骚扰。男性乘客总找卢杨要联系方式,拒绝一次两次,依然坚持不懈。现在卢杨张口即来,“不好意思我有孩子了”,或者“我结婚了老公不让”,用“母亲或者妻子”的身份作为挡箭牌结束这场闹剧。

空乘还是被偷拍的重灾区。卢杨所在的航线上,有乘客故意把手机掉在地上,偷拍过路空乘的裙底。卢杨和同事们常开的玩笑是,以后空乘应该一人身上带一个执法记录仪。

让偷拍变得容易的是,几乎所有航空公司都规定空乘的裙子“长度不能超过膝盖”。“裙子要短”的理由也相当富有创造力,“为了调剂顾客因对航空安全的顾虑而引发的焦躁不安等情绪”,中国民航网的一位智库专家提到。

100年前飞机刚造出来时,飞行时乘客容易恐惧,女性空乘的任务是安抚乘客情绪。可现在是2025年了,到底还有多少人需要靠女性空乘的丝袜和短裙安抚飞行恐惧?

英国、乌克兰、日本等多地航司都已经取消了空乘必须穿短裙的规定。

女性空乘们的反抗从很早就开始了:上世纪60~70年代,美国空姐们组织了一场“反对职场性别歧视”的大型抗议——当时,大量航空公司通过在广告里“性化”空姐吸引旅客。她们最终使美国航空业取消了对于空乘“不得结婚”的要求和年龄、体重限制。空乘成为美国最早反对职场歧视的群体之一,这些案例在之后的职场性别歧视案件中被一次次引用,为更多职业女性铺平了道路。

上世纪70年代至今,空乘的工作量爆涨,短裙制服却没有发生改变。如今一个空乘每月可能要飞90到100小时,胡凡解释,这只是飞在天上的时间,真正的工作时长可能是数倍。

随着航空公司连年亏损,空乘也早已退出了高薪职业的行列。空乘的工资主要由基本工资和小时费组成,2004年,空乘每月薪资就已破万,但到2024年,这个数字并没有太大变化。疫情期间,由于航班骤减,一些空乘的月薪甚至只有一两千。于是“空乘转行好利来”“空乘转行去理想卖车”都成了急于逃离这个行业的证明。

图源:小红书@雨呀呀呀

直到看到“网友为空乘服装写意见卡”的新闻,胡凡反思,为什么当时自己没有质疑过这身衣服?

一方面,没有人真的记录过发生紧急情况时空乘的样子,“短裙到底有多不便”无从得知。可以确定的是,逃生时,空乘要在极短的时间里完成收集物品、在门边疏散、判断情况开门等一系列步骤。穿裙子和穿裤子时,她们进行旅客撤离的效率、速度一定是不一样的——至少少了脱丝袜这一步。

另一方面,从培训和选拔开始,短裙、高跟鞋就已经被焊死在女性空乘身上了,她们习惯了把“穿裙子”视作这份工作的一部分,即便裙子本身并不代表专业。

这套服装规则伴随着严格的外貌选拔和礼仪标准。在北京大学的一份研究中,有空姐提到了各个航司的外貌筛选偏好:国航一般喜欢鹅蛋脸,比较端庄;南航喜欢圆脸,海航喜欢大脸盘,据说老总信佛,终面时候要有大师来看。

《空乘礼仪标准》这本教科书里对空乘与乘客对话的态度也做了要求,“对谈话的内容做出积极的反应,以此来表现你的诚意,如点头、微笑或简单重复旅客的谈话内容。同时,恰如其分的赞美是必不可少的。”

“当你连脸部形状和微笑都被规定好了的时候,你不会想到这身衣服还能有任何改变余地。”

北京大学社会学博士李晓菁在与13位空姐访谈后,得出的结论是:除了为乘客提供服务,衣着妆容、言谈仪态等一系列对情感的控制与表达,都构成了空姐情感劳动的一部分——但这些劳动经常被忘记。

多少空乘在过度服务?“永远不能直接拒绝旅客”

但卢杨对“换上裤装”怀有疑虑。

“万一乘客看你穿裤子觉得你方便抬行李了,更多人让你搬怎么办?”

比起那些女性空乘们迫于压力“默认提供”的服务,短裙和高跟鞋几乎是这种“不必要的服务性”里最无害的部分。

很多人没有意识到,并不是所有女性空乘都可以毫不费力地将任何箱子抬进行李架。卢杨遇到过太多比她高一个头、看起来四肢健全的男人上了飞机后把沉重的行李箱丢在地上,要求她扛上去。

图源:小红书@爱飞的小木土

民航局《客舱运行管理》规定,除老弱病残外,旅客需自行摆放行李至行李架。空乘没有帮旅客放行李的义务,但“规定只给空乘看,又不给乘客看。”

帮旅客抬行李时,卢杨心惊胆战,说不清的纠纷发生过很多次:帮旅客放包,卢杨问“是否有易碎物品要拿出来”,旅客摇头。下飞机后,旅客说包里的眼镜被压碎,要卢杨赔偿。100元的眼镜,卢杨提出用200元航空优惠券赔,旅客拒绝,喊价300元。在卢杨那趟飞机的商务舱,一位空乘把一个旅客的箱子旋转180度竖直摆放——这是航空规定,下机后客人说自己昂贵的箱子被磨坏了,向空乘索赔。

遇到这种情况,空乘们被要求第一时间先道歉。

卢杨总是在道歉。天气不好航班延误,乘客等得不耐烦抓着空乘问为什么还不飞,卢杨道歉;飞机上小孩哭闹,乘客投诉空姐不作为,卢杨道歉,即便她“除了捂住小孩嘴”什么方法都试过了;飞机颠簸,卢杨阻止一名旅客使用卫生间,旅客大闹,乘务长来了,卢杨道歉。

大闹的旅客说,你们干这行的学历又不高,一个月拿大几千元,就该受这行的气。乘务长问卢杨错了没有,卢杨说她觉得没有,乘务长接着说,干这份职业就没有对错。

空乘不能直接拒绝旅客的任何请求。遇到要多一份饭、多一张毛毯,卢杨得说,“我帮您看一下,有就拿给您”,即使她已经知道根本没有“多一份”了。

连乘客也开始对空乘过分“无微不至”的服务感到惊异。

和乘客说话超过三句必须先蹲下,“是为了乘客不用仰着头说话太累”,胡凡解释;对高卡用户,有的航司的空乘需要给每位会员准备拖鞋、枕头、毛毯,并且一位位提醒,“xx先生/女士,您今天从xx起飞,目的地是xx,到达时间大概是……”;在公务舱旅客登机后,还有空乘主动帮忙换鞋子。

图源:小红书@石头爱游泳

“讲个笑话,飞机是一种交通工具。”

被投诉是空乘最害怕的事,所以面对旅客得谨小慎微。有南航空乘接到投诉,理由是在进行“问候服务”时忽略了一位旅客,被投诉“服务不到位”。

“飞机上没有监控”,卢杨和胡凡反复说。除了真的影响飞行安全的事,没有人敢站出来指责旅客做错了。

旅客投诉的渠道很多,要意见卡可以被算作投诉,也可以通过小程序投诉、打电话,没有人会向你索要证据。

如果一个投诉被判定有效,空乘们要面对的处罚有很多:要先去经理办公室写下事件经过,被谈话、扣除绩效,甚至影响自己所在队伍当年的绩效;严重的则会被停飞。

所以空乘们的愿望总是,能在飞机上解决的不要带到飞机下。解决的第一步,就是道歉。

如果空乘们认为投诉不合理,他们首先要找飞机上见证了事件经过的乘客,请求他们作为证人,留下他们的联系方式,然后详细写下发生了什么,向经理报备,才有可能免去处罚。

旅客投诉成本太低,对空乘影响太大,空乘申诉成本又太高。

卢杨问飞行时间久的同事,空乘一直这么卑微吗?同事的感受是,“以前更好飞,乘客没有这么挑剔”,她把变化归咎于经济下行的大环境,坐飞机的人感到压抑,就容易把火撒在空乘身上。

乘客们常常忘记,空乘和乘客一样,也只是普通人。一位空乘对媒体VOX说,这份工作最不人道的地方之一,是乘客对他们说的“早上好”和“你好”往往毫无反应。

而更直接的变化是,航空公司们正在为了吸引旅客、扭转亏损,不断“创新”服务——生日送蛋糕、节日送花、长途航班带旅客做健身操。新的压力落在了空乘们身上。

航空公司正在降本增效,一边餐食座椅缩水、一边增加收费项目。空乘的“软服务”被用来弥补硬件“降本”带来的不满。航空公司会派管理部门员工作为“便衣”登机对空姐的服务态度进行暗中监督。卢杨所在的航司还会定期在大会上评选“低分航线”,低分原因是空乘“微笑不到位”或“服务不够热情”。

“你知道自己不是服务员,但不得不做好服务员。”

偏见带来的压力蔓延到了日常生活中。

卢杨在社交媒体上分享自己当空乘的故事,第二天打开私信,全是陌生人发来的“收丝袜”。

编辑:橘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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