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给你一个实现愿望的机会,你会许下什么?环游世界?财富自由?
然而,对于90岁的张奶奶而言,在生命最后的微光里,她反复念叨的愿望朴实得令人心酸:“我啊,就想在走之前,再舒舒服服洗个澡。”
银发浪潮已至。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到2025年年初,我国60岁以上人口达3.1亿人,约占全国人口的22%;65岁及以上人口2.2亿人,约占15.6%。
更严峻的是,《中国老龄产业发展报告》指出,早在2022年末,我国失能、半失能老人就已高达约4400万。
在这些数量庞大的失能、半失能老人心中,轻松洗个澡就像“天方夜谭”。
洗不上澡,何谈体面?
冰冷的数字背后,是千万双渴望清洁的手。《中国养老服务蓝皮书》预测,2025年失能半失能老人将突破7200万,2030年更将逼近1亿大关。
“不是我们不想洗啊,是根本洗不了啊!”
80岁的李大爷因脑梗瘫痪在床,这句话从他喉咙里挤出来,满是无奈。
老伴步履蹒跚,子女眼神忧虑,让这个曾经事事要强的老人,怎么也开不了口求助。他只能盯着天花板,任泪水无声滑落——身体的无力与心理的羞赧,像两把锁,将他困在污垢与汗味里。
《第五次中国城乡老年人生活状况抽样调查》结果显示,在我国老年人自报服务需求中,“助浴服务”的需求占比11.3%,相当于每十个老人中就有一个以上的老人需要助浴服务。对他们来说,身体的清洁,维系着最低限度的社交尊严,也关乎最基本的健康底线。
长期无法洗澡绝非小事。异味滋生,让老人逐渐远离人群,心理在无声中枯萎;卧床者皮肤长期受压、潮湿,极易引发压疮、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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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洗澡又谈何容易?浴室湿滑如雷区,水温时长差池即隐患。更沉重的枷锁是心理——我国84.78%的老人拥有中等以上的自尊水平!身体的羸弱已令人失落,赤身裸体寻求帮助的尴尬与羞耻,让老人宁愿忍受不适。
千万个家庭无声的期盼,终于催生出老年助浴新行业。短短几年,全国助浴服务机构已超千家。
然而,信任的建立并非坦途。“我就说我免费给100个老人洗,都没人愿意洗。有各种各样质疑的声音。”助浴员兼助浴团队的负责人李民花在央视新闻的采访中坦言。
2024年7月,人社部正式将“老年助浴员”列为养老护理新工种,标志着这个职业被国家认可、这个行业得到重视。
尽管市场呈现积极态势,但整个行业仍如同“牙牙学语”的孩子,稚嫩而充满挑战。
服务形态在摸索中呈现多样化:依托社区养老中心,提供公益或低价服务;像“小柏家护”、“福寿康”这样的专业公司深耕居家护理;李民花那样靠亲朋搭伙起步的微型团队。
服务类型包括上门助浴、站点助浴和移动助浴车三种,最早兴盛于日本的“上门助浴”为最主流且需求最大的模式。
无论哪种模式,专业都是核心。以福寿康为例,一次收费450元,其助浴团队由3名服务人员组成,即1名执业护士与2名专业助浴师,携带日本进口的分体式浴缸。
浴前对老人进行健康状况评估,浴中使用专业的设备,严格按照流程和标准,帮助老人清洁个人卫生。对老人来说,这不仅是一次清洁,还是一次放松身心的体验。
在京东等网站上,“来康”“颐家”“一号护工”等品牌助浴服务明码标价,价格多在200到500元一次。
需求如滚雪球般扩大,这些探索者,正艰难地架桥,连接老人对清洁的渴望与现实的可能。
难以跨越的三座大山?
从理想中的轻松洗浴,到每位有需老人享受专业实惠服务之间,横亘这难以忽视的三重山:
第一座山,是供需间的巨大鸿沟。
一面是需求的“海啸”。随着中国社会老龄化加剧,助浴刚需人群滚雪球般增长。
另一面是供给的“细流”。助浴服务覆盖率低得可怜,尤其三四线城市和广大农村,助浴服务近乎空白。
更大的矛盾卡在价格上。老人能承受的,和企业能维持的,隔着深渊。
《第五次中国城乡老年人生活状况抽样调查基本数据公报》公布数据显示,2021年,我国老年人年人均收入32027.4元,年人均收入中位数11400.0元。
分城乡看,城镇老年人年人均收入47270.8元,年人均收入中位数28800.0元;农村老年人年人均收入14105.4元,年人均收入中位数5640.0元。其中城镇老人的收入中社会保障性收入占68.0%。
让我们来算一笔账:假设一位老人每月洗6次澡,每次按市面低价200元计,一年就要14400元。对于城镇老人来说,这相当于年人均收入的一半,将近社保的全部。对农村老人来说,更是天文数字。
当洗澡成为奢侈,“体面”何其沉重?
第二座山,来自成本的重压。
低频、获客成本高、用户分散推高交通成本、规模效应难以形成。
硬件投入更是大头。目前专业助浴设备多依赖进口,价格不菲。而老旧狭小的浴室常需团队自带浴缸设备,搬运、安装、拆卸,耗时耗力耗油钱。
再加上医保基本不涵盖,商保又未成熟,保障助浴师权益又是一笔开销。两头挤压,只余叹息。
第三座山,是人才荆棘之山。
首先,职业规范和制度不健全,监管主体不明,服务质量评估难、定价难,权益易损。
其次,助浴师工作强度大,身体损耗重。长时间弯腰、蹲跪,对腰椎膝盖都是考验。可专门针对这类职业病的保障近乎真空,商保覆盖率也低。一旦落下病根,谁来买单?
此外,助浴师职业社会认知度低,有人带着偏见,认为这不过是“高级搓澡工”。这份误解,浇灭了多少人入行的热情?
《央视新闻》采访中,助浴师唐博在被记者问到“地勤和助浴哪行累?”时,他表示“累的话肯定是现在助浴的工作会累一些,但是助浴去客户家服务的时候,你在跟他聊天,很有意思,特别是,客户特别需要我。”
支撑唐博们坚持的,正是这份被需要的价值感和朴素的善心。这份守护暮年尊严的工作,不该被轻视,更不该让付出者心寒。
成本高、人才少、支付难、产品旧——由这12个字所堆砌的三座大山,一环套一环,让助浴产业化之路步履维艰。解不开这些结,“体面之战”难言胜利。
破局之钥,体面何解?
第一把钥匙名为“它山之石”。借助这把“钥匙”或可以攻支付困难之玉。
提到社区养老、助浴服务,我们已步入老龄社会的“邻居”——日本,确实有值得借鉴的经验。
与我国长护险的低覆盖率不同,日本长护险覆盖率极高,强制参保机制下2022年的65岁以上人口覆盖率达99%,费用由社会和个人共担。
在日本,护理费70%—90%的护理费用都由护理保险支出,2020年的实际自付比率约为7.4%。助浴作为其中一项服务,老人只需承担费用的10%,大大缓解了日本老人的助浴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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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善的、支付比例合理的保险制度,是撬动市场、惠及千万普通老人的关键支点。
当前政策暖风已从海边吹起。2025年上海市民政局发布《上海市民政局关于支持发展老年助浴服务的若干意见》其中将老年助浴服务纳入保险保障。2025浙江省民政厅发布消息,对养老服务企业就业人员提供入职补贴。
构建更普惠便捷的保险与补贴体系,已是刻不容缓的公共议题。
第二把钥匙藏在社区里,名为“降本增效”。
设想一种养老生活,医疗、文娱、公共设施等资源都可以在一个社区中心找到,并且社区内所有居民到社区的步行时间都不超过15分钟。并且你发现社区中心所使用的设备能很好地满足你的需求,价格还十分的实惠。
而社区中心引入大数据算法,能够根据社区居民的健康画像进行精准的预测,为与社区合作的服务供给机构进行算法派单,使服务能够效用最大化。
没错,这便是“15分钟养老服务圈”设想的进阶版本。
而它的核心是“降本增效”,我们可以尝试推动设备国产化,摆脱进口依赖,研发符合国情、老人特点的实惠设备;探索社区中心集中配置、共享设备;利用大数据精准预测需求、算法派单,来使成本更低,效用更高。
第三把“钥匙”或许握在我们每一个人手中。
“他们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这句朴素的真理,催生了“时间银行”的构想:壮年时付出时间为老人服务,存入“时间账户”;等自己年老体弱时,便可支取等值的服务。
这理念在美日等国都已有实践。他为人才短缺和职业认可度低提供了新路径。当更多人因为“利他即利己”的信念加入,不仅能壮大队伍,更能潜移默化地提升社会尊重,消解偏见。
这把“钥匙”能否进一步普及与发展,锻造成一把“神钥”,仍需关注与思考。
钥匙仍在锻造。不论保险的破冰、社区的深耕,还是“时间银行”的萌芽,都非一日之功。但当这些关键齿轮开始咬合转动,“体面之战”的胜利曙光,才有望真正穿透暮年的阴霾。
结语
中国的助浴行业是解决老龄化痛点的重要“蓝海”,蕴藏着可观的市场潜力。
然而,暖阳之下,标准模糊、人才短缺、支付脆弱三座大山仍旧横亘。行业从“叫好”到真正“叫座”,必须翻越这三重障碍。
谁能率先在服务规模化复制、成本控制以及普惠支付构建上找到突破口,谁就能在这片饱含人文温度与商业机遇的海域中扬帆领航。
值得思考的是,在大学生就业问题成为关注焦点的当下,助浴师这样一个新兴行业如何吸引更多的专业人才,如何成为一个更好的选择呢?
或许答案就藏在解决三座大山的努力中:当服务更规范、保障更健全、社会更认同,当守护暮年尊严成为被广泛认可的使命,这份职业的光,自会照亮前行的路。
毕竟,我们终将老去。今天为他们点亮的尊严之光,终有一日,也会照亮我们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