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克北部库尔德自治区近日举行了库尔德工人党(PKK)成员集体缴械仪式,标志着该组织长达数十年的武装斗争走向终结。这一历史性时刻源于PKK精神领袖厄贾兰的呼吁,他要求组织解散并放弃建立独立库尔德国家的设想。PKK的这一战略转向,是多重困境下的必然选择,包括地缘孤立、军事压力和经济枯竭。土耳其政府通过高科技军事手段和边境封锁,极大地压缩了PKK的生存空间,并切断了其重要的资金来源。尽管PKK已放下武器,但土耳其国内的民族政策、库尔德人的权利诉求以及地区地缘政治的复杂性,预示着“库尔德问题”的解决仍将是一个漫长而充满挑战的过程,需要土耳其政府在经济、民生和文化等多个层面采取配套措施,以巩固来之不易的和解成果。
🪖 库尔德工人党(PKK)在伊拉克北部举行大规模缴械仪式,象征性地结束了其自1979年以来长达数十年的武装独立斗争。这一决定是在其精神领袖阿卜杜拉·厄贾兰的呼吁下做出的,他本人也放弃了建立独立库尔德国家的最终目标,转向寻求政治和解。
📉 PKK的缴械是多重压力的结果,包括土耳其政府数十年的军事打击和外交围堵,使其活动空间被极大压缩;军事上,土耳其先进的无人机技术对PKK造成了严重的人员损失,特别是关键指挥官的被击毙,导致其后勤补给瘫痪;经济上,土耳其边境安全系统切断了PKK的石油走私和毒品贩运收入来源,同时伊拉克中央政府与库尔德地区政府的财政纠纷也使其控制区陷入经济困境,连基本能源供应都成问题。
🌍 外部环境的变化也促使PKK做出战略调整。在当前国际社会以民族国家为基本单元的格局下,分离主义活动面临巨大压力。叙利亚政权更迭后,土耳其支持的新政权开始打击叙利亚北部的库尔德武装,切断了PKK的外部支持来源。同时,土耳其对伊拉克中央政府和库尔德地区政府施加外交压力,也限制了PKK获取武器和物资的渠道。
⚖️ 尽管PKK已宣布解散武装力量,但“库尔德问题”的解决仍面临诸多挑战。土耳其国内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绪以及对库尔德人的潜在偏见,使得赋予库尔德人民族文化权利、保障其公民权利等问题难以一蹴而就。专家指出,仅仅解除武装是不够的,土耳其政府需要在社会经济、民生及文化等层面采取配套措施,才能系统性地解决国内民族和解问题,避免分离主义活动再次抬头。未来双方在政治权利、经济发展和文化认同等方面仍可能存在争议和矛盾。
🤝 土耳其政府公布了解决库尔德问题的“五阶段和平路线图”,除了解除PKK武装,还包括前武装人员重返社会、经济重建以及推动社会内部民族和解。但目前土耳其政府尚未采取更多实际行动,其对PKK解散的态度也持谨慎甚至怀疑态度,担心其高层无法完全控制所有武装力量。同时,叙利亚库尔德人的地位问题和伊拉克库尔德自治区独立的倾向,都使得该地区的地缘政治局势依然复杂,土耳其政府需要从治理角度出发,支持库尔德地区的长期发展,以巩固政治和解的成果。
2025-07-21 14:00:00

当地时间2025年2月27日,土耳其东南部迪亚巴克尔,库尔德工人党领导人阿卜杜拉·厄贾兰支持者展示他的海报。其在伊斯坦布尔宣读的一项重要声明中,呼吁库尔德武装组织放下武器并解散。(视觉中国/图)2025年7月11日上午,伊拉克北部库尔德自治区苏莱曼尼亚市郊外。空气焦灼,弥漫着燃烧金属的刺鼻气味,以及未散尽的硝烟。三十名身着迷彩服的库尔德工人党成员,表情严肃,排成单列,依次走向场地中央的焚烧池。他们手中紧握的,是曾被视为“独立梦想”支柱的武器——AK-47突击步枪、手枪、火箭筒。随着手臂挥动,高温瞬间吞噬了金属。枪管扭曲变形,木质枪托化为焦炭,残留的弹药在火中不时爆出零星响声。现场戒备森严,媒体被禁止入内,唯有官方事后发布的录像,记录了这一历史性场景。“今天在苏莱曼尼亚创造了历史。”库尔德自治区副总理库巴德·塔拉巴尼面对镜头宣告。他的声音被火焰的噼啪声切割得有些模糊。人群中,数名土耳其情报官员沉默站立,目光紧锁焚烧池。他们曾一路追剿这些面孔,直至伊拉克北部边境。这场追猎持续了数十载。此刻,曾经的死敌,并肩而立。但困扰土耳其已久的“库尔德问题”,真的解决了吗?
漫长终结
在复旦大学中东研究中心研究员邹志强看来,之所以选择在偏远地方举行缴械仪式,一方面库尔德人可能会觉得这是民族斗争的一次失败,这种情绪可能会在其中间蔓延;另一方面土耳其人可能认为这是一场重大胜利,可能会有一些庆祝或更盛大的欢庆举动,这也可能刺激到库尔德人,影响两族之间的民族情绪,不利于后续的安定。这并非心血来潮的仪式,而是数月精心策划与残酷现实交织的必然结果。时间回拨至2025年3月1日。被土耳其囚禁长达26年的库尔德工人党精神领袖阿卜杜拉·厄贾兰,突然从伊姆拉勒岛监狱发出震撼性呼吁:要求组织解散并彻底结束武装斗争。这位曾被奉为“库尔德斯坦国父”的老人,亲手点燃了解体的引子。两个月后的5月12日,库尔德工人党中央委员会发表声明,正式宣布解散武装力量,结束武装斗争。7月9日,厄贾兰再次发声,明确放弃“建立独立库尔德国家”的终极目标。“全球和地区形势的变化,让他们意识到分离主义没有前途。”浙江外国语学院环地中海研究院研究员李兴刚表示,在当今国际社会,民族国家是国际关系的基本单元,任何国家的中央政府都会全力以赴打击分裂、遏制分离活动。这一点厄贾兰和库尔德工人党肯定清楚。 外界舆论认为,这是一个以武装独立为旗帜,发展近半个世纪的组织的彻底转向。实际上,库尔德工人党放下武器背后,是多重困境的致命绞索。地缘孤立、军事崩解、经济枯竭,构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当前的形势让库尔德工人党开展武装斗争、争取民族权益的地区环境越来越不利,也越来越孤立。李兴刚表示,“在这种情况下,库尔德工人党经过战略评估后可能会觉得,与其进行没有胜算、没有希望的分离活动,不如现在与政府达成政治和解。”在土耳其政府持续数十年的军事高压和外交围堵下,库尔德工人党的游击区被不断压缩,最终被逼退至伊拉克北部坎迪尔山区一隅,生存空间几近窒息。军事上,土耳其军队凭借高科技装备,尤其是无人机主导的精准打击,让库尔德工人党骨干损失惨重。2025年2月,土耳其一架无人机在伊拉克哈库尔克地区精准发射导弹,当场击毙库尔德工人党核心后勤指挥官穆拉特·克莱什。他的死亡,导致该组织脆弱的后勤补给线瘫痪了整整两个月,前线武装人员陷入弹尽粮绝的境地。“土耳其采取了很多措施,切断库尔德工人党的武装人员和物资的跨境流动。”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丁隆教授表示,不仅利用无人机技术监控边境,还在伊拉克北部库区的重点地区步步推进,建立了很多军事观察哨,驻军实际上已经遍布北部,这是比较强硬的一手,起到了很大作用。库尔德工人党曾控制着两条“黄金水道”:一条是中东地区的石油走私网络,另一条是通往欧洲的毒品贩运通道。这曾是支撑其武装活动的重要财源。然而,土耳其启动耗资巨大的“钢铁长城”边境安全系统工程,通过高墙、传感器、无人机巡逻等立体化手段,封锁了90%以上的传统走私通道。同时,伊拉克中央政府与库尔德地区政府长期的财政纠纷,导致巴格达切断了对库区的石油出口分成补贴。这场财政危机,迅速传导至库尔德工人党控制区,燃油价格在短时间内暴涨,连维持基本通信和照明的发电机燃料都成了奢侈品,控制区陷入一片黑暗与死寂。“这些措施给库尔德工人党在伊拉克北部地区的生存及跨境渗透带来了很大困难。”邹志强说。
从崛起到迷失
库尔德工人党的烈焰落幕,为其始于1979年的武装独立运动,画上了一个充满争议的句号。该组织主要由土耳其库尔德人组成,其创立宗旨是在土耳其、伊拉克、伊朗和叙利亚四国交界的库尔德人聚居区,建立一个独立国家。这一诉求直接挑战了相关国家的主权与领土完整红线。1980年,土耳其政府以“企图分裂国家”为由,宣布取缔库尔德工人党,迫使其全面转入地下武装斗争。上世纪90年代初是其武装力量的巅峰期,拥有约1万名武装人员。游击战从农村蔓延至城市,针对军警和平民的袭击事件激增,造成大量无辜伤亡。“无论是伊拉克的库尔德地区政府,还是土耳其的库尔德工人党,包括叙利亚境内的库尔德力量、伊朗境内的库尔德力量,都应被视为对所在国家中央政府的分离主义势力。”李兴刚说。1999年2月16日,厄贾兰在肯尼亚被捕并被引渡回土耳其,成为库尔德工人党命运的转折点。身陷囹圄的厄贾兰立场开始软化,多次呼吁放弃武装斗争,寻求和平谈判。这引发了库尔德工人党内部严重分裂:一部分成员开始接受和平解决途径;另一部分强硬派则坚持武装抵抗路线。这种撕裂始终未能真正弥合,也为日后的解散埋下了伏笔。不少受访的专家学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其后期的武装斗争越来越缺乏明确的政治目标和清晰的战略规划,更多呈现出一种“为斗争而斗争”的状态。组织内部也深陷派系倾轧和权力斗争的漩涡,严重削弱了凝聚力和战斗力。在国际层面,库尔德工人党因其广泛采取暴力袭击手段,包括针对平民的自杀式爆炸、绑架等,其被美国、欧盟等主要西方国家明确列为“恐怖组织”。这不仅使其在国际社会声名狼藉,更极大地限制了其获取外部资金、武器和政治支持的空间,陷入深刻的孤立。“原来可能诸如美国对土耳其政府施压的力量,如今基于中东地区的形势,大概率没有足够的资源对土耳其政府施压,让其在库尔德分离主义问题上调整政策。”李兴刚说。
伤痕之地
在土耳其东南部,这片与叙利亚、伊拉克接壤、库尔德人口最密集的崎岖山地,是四十年血腥冲突的主战场。冲突已造成超过4万人死亡,留下的是满目疮痍。大量农田因遍布地雷和战火而荒芜,无数村庄在炮火中被破坏。当地居民长期笼罩在恐惧与贫困的双重阴影下,经济发展陷入停滞。多年来,安卡拉政府始终将库尔德问题视为最严峻的安全威胁。在东南部实施了严厉的军事管控和紧急状态。然而,民族政策在执行过程中的偏差与歧视性做法,使库尔德人普遍感到被系统性边缘化。如语言文化受限、经济发展机会匮乏、政治代表权不足。这种深刻的集体性不满,曾是库尔德工人党诞生的社会土壤,但也使该地区陷入了“暴力滋生更多暴力”的恶性循环。“土耳其国内的民族主义情绪较强,要改变民众对库尔德人的偏见、完全放开或赋予库尔德人在民族文化方面的权利,可能还面临不少障碍。”邹志强强调,这可能是一个长期过程,不会一蹴而就。邹志强分析,库尔德工人党已经有声音指责土耳其政府没有兑现此前的承诺,比如落实赋予库尔德人民族文化权利、加大对库尔德地区经济投入等,以彻底改变库尔德地区的落后面貌。“未来双方在这些方面可能还会出现不少争议和矛盾。”“比如能不能给予库尔德人完整的公民权利,库尔德人的语言和文化能否获得合法地位。”丁隆表示,这些本应在宪法中得到保障的权利,库尔德人至今也没有获得。土耳其政府未来会如何对待库尔德人,库尔德人自己也没底,尤其是在他们放弃武装斗争之后。丁隆补充说,库尔德人毕竟以前手里有武装,还有筹码。一旦缴械,可能就会被土耳其政府随意摆布,这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双方对抗多年没有结果,和解之路也会非常漫长。”丁隆表示,涉及民族文化、公民权利等复杂问题,解决起来并不容易。值得关注的是,土耳其政府公布了解决库尔德问题的“五阶段和平路线图”。重点不仅包括库尔德工人党解除武装及解散,还涉及前武装人员重返社会、经济重建,以及推动土耳其社会内部民族和解。“仅解除库尔德工人党的武装是不够的。”在邹志强分析,土耳其若要系统地解决国内民族和解问题,需要在社会经济、民生以及文化等方面采取诸多配套措施。土耳其政府似乎还没来得及采取更多实际行动。
棋局未终
安卡拉对库尔德工人党的打击,从未局限于国境线之内。近年来,埃尔多安政府敏锐地利用中东地缘政治的剧变,特别是叙利亚内战的契机,对库尔德武装实施了一系列致命的跨境军事行动。“2024年年底叙利亚政权更迭,是改变库尔德问题发展轨迹的重大事件。”丁隆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叙利亚的新政权是土耳其一手扶持起来的,新政权上台后,就开始打击叙利亚北部的库尔德人,实际上对库尔德工人党形成了合围之势,切断了其武器和物资补给。“以前叙利亚政府可能会支持库尔德工人党,将其作为与土耳其政府对抗的筹码,但现在叙利亚自身都自顾不暇,不太可能再提供支持,哪怕是形式上的支持也不存在。”在李兴刚看来,库尔德工人党可能意识到外部支持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了。另外,在伊拉克方向,土耳其还通过密集的外交施压和军事合作,迫使伊拉克中央政府及库尔德地区政府当局,默许其越境打击行动。2025年3月,伊拉克安全部队在土耳其军方的情报支援下,于伊拉克与伊朗边境地区展开联合行动,成功逮捕12名库尔德武装关键武器走私人员,彻底切断了该组织从伊朗获取弹药的最后一条“毛细血管”。“库尔德问题是跨境民族问题。”丁隆表示,伊朗、伊拉克、土耳其、叙利亚这四个国家都有库尔德人,且问题具有联动性。比如叙利亚东北部的库尔德人与叙利亚政权的关系,会直接影响土耳其对库尔德工人党的政策,双方联系密切。土耳其支持叙利亚叛军,最终帮助叛军夺取政权。在丁隆看来,库尔德问题在中东是个无解的命题。这四个国家都不允许库尔德人建立独立的国家,而这四个国家的库尔德人几乎都有独立建国的梦想或愿望,双方的冲突非常大。更耐人寻味的是,就在库尔德工人党宣布解散后不久,土耳其国防部于5月15日发表了一份措辞强硬的声明,宣称土耳其军队将继续在伊拉克和叙利亚境内,清剿库尔德工人党武装人员,“直至最后一个威胁被彻底消除”。实际上,安卡拉对库尔德工人党的解散持谨慎甚至怀疑态度,军事高压态势并未放松。丁隆分析,土耳其政府一方面不相信库尔德工人党是真心放弃武装,另一方面也担心库尔德工人党的高层无法控制底下所有的武装力量。个别武装还有可能会脱离高层领导,另起炉灶。“叙利亚的库尔德武装还在斗争。”丁隆说,他们在叙利亚的政治转型进程中,库尔德人和库尔德政党的地位问题还没有解决。未来叙利亚的库尔德人地区,会不会成为受土耳其影响的势力范围,这也让土耳其心存疑虑。值得关注的是,伊拉克库尔德自治区与土耳其的关系,虽因共同打击库尔德工人党而有所缓和,但其强烈的民族认同和独立倾向从未消失。伊拉克库尔德自治区还拥有自己的总统、议会和精锐的“佩什梅格”武装,经济命脉系于石油出口,与巴格达中央政府的权力和资源之争是其核心议题。“对土耳其政府来说,在解决库尔德问题上这应该是很大的进步。”丁隆表示,土耳其政府可能需要从治理角度出发,推出一系列配套政策举措,支持库尔德地区的长期发展,以巩固政治上的和解。否则,分离主义活动可能会再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