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对“反内卷”重视度明显上升,但对“内卷”的理解却有很大分歧
摘要
市场对“反内卷”重视度明显上升,但对“内卷”的理解却有很大分歧;多数观点以供给侧改革的思维理解,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除产量调控与自律约谈外,“反内卷”也有很多“隐藏手段”。
误解“内卷内涵”:“反内卷”=“反过剩”?
需求成因不同:“过剩”是需求下滑、供给被动过剩,“内卷”是需求强劲领域供给主动增加。供给侧改革前,地产基建需求走弱,高耗能行业产能被动过剩;当下外需表现更强,但外需行业固定资产周转率下滑至历史最低水平(2.6以下),内需行业固定资产周转率虽在下行,但仍处于历史中位数,外需行业比内需行业更卷;外卖等服务业(非贸易部门)不存在产能过剩问题、但也在内卷。
物价表现不同:“过剩”是企业因需求下滑跟随式降价,“内卷”是企业因需求强劲“降价无序竞争”。供给侧改革前,地产基建需求走弱,煤炭钢铁等PPI随之明显回落,相关行业制造业投资也下行;当下内卷领域,盈利偏弱而制造业投资大幅扩张,外需领域投资增速更高(13%)。出口商品价格(同比-5%以下)甚至低于相同商品内销价格(同比-1%~-2.5%之间),反映主动降价内卷。
供给问题不同:供给侧改革前上中游、国企供给过剩,本轮反内卷是中下游、民企更内卷。观察固定资产周转率历史分位数,2016年上游采选、原材料下行至历史最低位,目前处于历史分位数30%~40%附近。中游机械设备和下游在2016年处于历史分位数40%~60%,但现在处于历史最低位;从企业属性看,当前民企固定资产周转率处于历史最低水平,国企处于历史中位数附近(50%)。
误解“针对领域”:“反内卷”=“中上游供给大幅收缩”?
高耗能行业已完成产能集中改造,大部分传统落后产能并不落后。2020年以来,以钢铁为代表的高耗能行业产能增速处于0左右,固定资产投资增速却一度达20%以上,反映产能大规模节能改造;近两年,高耗能行业固定资产周转率下降,但仍处于历史中位数水平;2024年中以来,高耗能行业增加值增速(4%)罕见地持续高于用电量增速(1%),显示大规模产能改造后能耗已明显降低。
政策或针对部分中上游供给过快增长行业予以调控,但视角或相对更聚焦中下游。政策或仅对部分行业“超额生产”予以调控,譬如生猪、煤炭、光伏等,修复价格“超跌”问题。煤炭方面,用电需求偏弱,原煤产量增速却冲高至5%以上、导致煤价大跌,政策或适度进行产量调控;生猪方面,剔除基数影响,生猪存栏增速(2%)上升至近年高位,带动猪价也持续回落,未来生猪供给调控也有较大空间。
应避免中上游供给过度收缩导致价格“超涨”,约束“反内卷”政策效果,化工行业已在保供稳价。供给侧改革时,上游价格大幅上升、改善企业盈利,但下游利润明显走弱。本轮内卷的是中下游,投资增加已令刚性成本上升。上游价格大涨将加剧下游成本压力;据测算,若金属价格上涨10%,将利空下游利润增速1.9个百分点;钾肥等化工行业近期出现价格异常上涨问题,政策已在部署“保供稳价”。
误解“政策抓手”:“反内卷”只能依靠自律约谈?
经验显示,鼓励行业并购、提高行业标准、加强行业自律,以及匹配相应托底政策,或是可行的政策组合。1)日韩经验:日本政府制定政策促进企业间交叉持股,避免过度竞争和外来企业的影响。2)英美经验:美国钢铁工业面对产能过剩也采用市场机制为主导的改革策略。3)德国经验:德国啤酒行业市场竞争激烈,坚持高标准酿造体系和地域风味差异化路径,构建“非价格竞争”生态。
反内卷并非需刺激过剩领域需求,而是发展非过剩领域需求(譬如服务业),并引导供给结构与长期需求结构转型方向适配。刺激内卷领域需求只会加剧内卷。反内卷需从根源上解决需求结构分化问题。发展其他领域需求、令需求结构再平衡,并引导供给结构适配需求转型;服务业需求端“三驾马车”空间巨大,供给端就业也不足,发展服务业能承接制造业就业,并破局“内卷”难题。
解决设备更新“监管套利”,也是重要手段,且对就业的负面影响较小。行业购置新设备同时、并未同等幅度淘汰老设备,而是保留老设备、内卷出口;设备更新不影响固定资产余额,但外需行业固定资产增速明显上升;设备购置增速冲高,而处理老设备的废弃资源利用业增速同期却下滑近10个百分点;强制淘汰老设备非常必要,且由于新设备已购置,老设备减少对生产和就业影响或有限。
风险提示
经济转型面临短期约束,政策落地效果不及预期,居民收入增长不及预期。
报告正文
1. 误解“内卷内涵”:“反内卷”=“反过剩”?
1.1 被动过剩≠主动内卷,供给问题的需求成因不同
反内卷与供给侧改革治理产能过剩,均处于相似的经济结构转型期,且均是供给问题,市场易产生“类比心理”。反内卷与供给侧改革均经历传统动能下行、新动能稳定的结构转型期。2013-2015年,地产基建相关行业增速由10%以上下滑至6%以下,其他行业增速稳定于7%~8%附近;工业企业利润均因成本压力明显走弱。
但供给侧改革面对的是需求下滑领域的供给过剩问题,地产基建投资走弱,导致高耗能行业产能被动过剩。2013-2015年的产能过剩,很大程度源于2008年“四万亿”刺激计划退坡后,以钢铁、水泥、煤炭为代表的高耗能行业面临明显的需求走弱问题。前期投资过度形成刚性产能,产能过剩问题显现。在此期间,高耗能行业生产增速由12%的高位下滑至4%左右(企业并未卷生产),固定资产周转率也由1.3左右,下滑至1左右,并由此触发供给侧改革政策的直接加码。
当下是需求偏强领域主动增加供给的问题,外需行业内卷反而比内需行业更明显,且外卖等服务业(非贸易部门)不存在产能过剩问题、但也在内卷。观察固定资产周转率,内卷更明显的是需求更好的外需领域。2022年以来,外需行业固定资产周转率由2.8下滑至2.6以下,处于历史最低水平附近。相比之下,内需行业固定资产周转率虽然也回落至1.3左右,处于自身历史中位数附近;从细分行业看,纺织服装、玩具、家具、计算机通信电子设备等固定资产周转率下滑明显;从业人员方面,外需依赖行业规模以下从业人员占比明显上升,也显示行业集中度下降、内卷程度加深的现象。
1.2 缩量降价≠增量降价,供给问题的表现形式不同
供给侧改革前过剩领域盈利下行、投资跟随式走弱,当下内卷领域盈利下行而投资却主动扩张。供给侧改革前(2013年-2015年),工业企业利润增速由20%以上一度下滑至-10%左右,投资也明显下滑;本轮反内卷前,工业企业利润增速大部分时间处于负数区间,而制造业投资却持续保持在10%左右较高水平;投资结构方面,供给侧改革前,过剩领域(高耗能行业)投资增速由10%下滑至负数区间。本轮反内卷前,过剩领域(外需行业)投资增速由0%左右上升至10%以上。
供给侧改革时过剩领域因需求不足被动降价(供给减少),本轮内卷反而是需求强的领域(外需行业、新兴行业)价格更低,反映主动内卷(供给增加)。2023年以来,出口明显走强,但出口价格同比一度下滑近25个百分点,大部分时间位于-5%以下;出口商品价格甚至低于相同商品内销价格,出口产业链产品内销+外销价格同比处于-1%~-2.5%之间(外销价格同比为-5%以下);下游主动降价现象更突出,石化产业链下游PPI史上首次较上游价格“超跌”;其他过剩领域如光伏的需求也相对旺盛,公用事业基建近三年增速持续处于20%以上,明显高于狭义基建增速水平。
供给问题成因不同,导致供给问题表现形式也不同,供给侧改革前上中游、国企供给过剩,本轮反内卷是中下游、民企更内卷。供给侧改革前,上中游产能利用率处于70%~75%之间,明显低于下游(80%)左右。但目前,上游(79%)产能利用率明显高于中游(73.6%)、下游(73.5%);观察固定资产周转率历史分位数,2016年上游采选、原材料下行至历史最低位,但目前处于历史分位数30%~40%附近。中游机械设备和下游在2016年处于历史分位数40%~60%区间,但现在处于历史最低位;从企业属性看,供给侧改革时,国企固定资产周转率低于民企,当前情况相反。
2. 误解“针对领域”:“反内卷”=“中上游供给收缩”?
2.1 高耗能行业已集中产能改造,传统落后产能并不落后
反内卷强调“推动落后产能有序退出”、但并非局限于高耗能行业;高耗能行业已集中大规模改造,“落后产能”并不如供给侧改革时显著。2020年以来,以钢铁为代表的高耗能行业产能增速处于0左右,固定资产投资增速一度达到20%以上,反映产能大规模节能改造影响,目前高耗能行业投资增速保持在6.3%的较高水平;从固定资产周转率来看,近年高耗能行业周转率虽在下降,但仍处于历史中位数水平;从高耗能行业用电量与生产关系来看,自2024年中以来,高耗能行业增加值增速(4%)罕见地持续高于用电量增速(1%),也反映产能更新后能耗降低的现象。
本轮政策或针对部分中上游供给过快增长行业(煤炭、光伏、生猪等)予以产量调控,修复价格“超跌”问题,但更多视角或聚焦于中下游。煤炭方面,今年用电需求偏弱的背景下,原煤产量增速却大幅上升至5%以上,导致煤价持续下跌。未来能源转型背景下,目前煤炭存在“超额供给”情况,可以适度进行产量调控。生猪方面,剔除基数影响后,今年生猪存栏增速(2%)上升至近10年高位,带动猪价也持续回落,未来生猪供给调控也有较大空间。但上述措施或更多聚焦引导供给向需求水平匹配、缓解“价格超跌”问题,而并非旨在令供给大幅少于需求、导致价格“超涨”。
2.2 若中上游价格“超涨”,反而会约束“反内卷”效果
供给侧改革时过剩问题集中在中上游,收紧中上游供给可改善价格与盈利,但下游利润也明显走弱。供给侧改革大幅推升煤炭与钢铁价格,相应带来煤炭冶金产业链中上游利润明显改善,增速由2015年底-34.8%大幅上升至2017年3月131.3%,此后持续保持两位数正增长。但原材料价格上升相应带来下游成本压力,虽然下游PPI也伴随供给成本传导明显上升,但下游利润增速明显下降,同期由5.7%下滑至-8.2%;进一步拆分利润率结构,钢价与冶金产业链下游行业成本率呈现明显的正相关现象
本轮内卷的是中下游,中下游成本压力比上游更大。当前工业企业利润表现持续低迷,主因成本压力上升(测算近两年成本压力拖累利润增速8个百分点)。拆分行业结构,本轮成本压力更集中于中下游,在石油化工产业链、煤炭产业链、消费产业三大链条中,中下游成本率均处于历史性高位。譬如,石油化工产业链下游成本率目前高达87%左右,处于历史最高水平,也高于油价的传导幅度。消费下游成本率达到88%、也是历史性新高。
若上游价格大幅上升,下游将同时面临刚性成本、弹性成本的双重压力,不利于下游“反内卷”政策效果,部分中上游已在部署“保供稳价”。对下游成本率归因发现,下游成本率的涨幅均超出上游大宗价格上升传导的幅度,包括石化产业链下游、消费行业等。主因下游行业内卷、产能投资过多,形成刚性成本。数据上也表现为上述行业成本率与固定资产周转率高度反相关。如近三年消费行业固定资产周转率由2.5下滑至2.2的历史性低位,同期成本率由81.7%上升至83.4%的历史性高位;据测算,若钢铁、有色等金属价格上涨10%,将直接利空下游利润增速1.9个百分点。钾肥等化工行业近期出现价格异常上涨问题,政策已在部署“保供稳价”。
3. 误解“政策抓手”:“反内卷”只能依靠自律约谈?
3.1 并非刺激过剩领域需求,而是发展非过剩领域需求
“反内卷”若要取得良效,并非如供给侧改革直接刺激过剩领域的需求,而是解决服务业等其他领域需求不足的问题,引导需求结构再平衡。供给侧改革针对供给过剩、需求不足问题,采取供给收缩(去产量、去产能)、刺激过剩领域需求(棚改货币化等)措施,提振物价。本轮反而是需求强的领域(外需行业、新兴行业)供给过剩、价格更低,反映企业主动降价现象,而出口、新兴领域需求较难通过政策直接刺激,且刺激过剩领域需求反而或加剧“内卷”。政策更重要的是引导需求结构再平衡,因为内卷的本质是需求结构分化太极致(外需强、内需弱)。
服务消费较潜在趋势恢复差3万亿,服务业就业恢复更是弱于需求,发展服务业也能反内卷、并承接制造业失业。近年来服务消费较历史趋势的缺口为3万亿左右;就业方面,制造业就业超潜在趋势、内卷明显,但服务业就业恢复弱于潜在趋势,甚至弱于服务消费需求,结构上居民服务、文体娱、教育、医疗等行业均面临就业不足问题,服务业存在供给缺口。因而近两年生活性服务业工资增速也最高(累计18.1%)。从体量上看,服务业就业也完全能承接制造业“反内卷”后的失业人口,还能起到就业结构“再平衡”的效果,服务业供需改善均利好反内卷。
服务业投资(消费类基建)较当前潜在需求差3.3万亿,加大服务业投资也势在必行,今年政策加码、企业家信心修复已在演绎。服务业投资占GDP比例,恢复慢于受需求影响的服务业增加值占GDP比例,测算服务业投资与当前潜在趋势相差3.3万亿左右。今年来,企业家信心修复驱动服务业投资加速回补缺口,5月生活性服务业投资增速高达15.3%,接近2017年来最高水平;今年政策也更多向服务业投资倾斜,两会报告首次强调“加大服务业投资”,服务类财政支出增速(5.6%)明显高于整体财政支出增速(4.2%)。政策性金融工具、5000亿服务消费再贷款等政策也向服务业倾斜。
“反内卷”是持久战,促进供给结构适配需求结构长期转型方向,能从根本上解决内卷问题。全球经验显示,人均GDP在1-3万美元、城镇化率达到70%、人口老龄化率上升时,消费呈现“服务化”趋势,上述三大特征也正是我国经济所处阶段;家庭规模小型化、生育意愿降低等社会趋势,也会强化居民文娱等享受型服务消费需求;从供给端看,我国服务业投资明显低于海外,服务场景建设不足,未来适老化改造、文体娱投资均有较大空间,基建投资也需从服务企业向服务居民转型;就业分布过度向制造业倾斜、形成内卷,但服务业就业不足,可引导供给结构适配未来需求结构。
3.2 解决设备更新“监管套利”与拖欠款项,也是重要手段
下游行业存在设备更新“监管套利”问题,购置新设备、保留老设备,淘汰老设备或是“反内卷”重要手段,对就业的负面影响也较小。自2024年初以来,设备投资明显走强,但与历史不同的是,本轮行业购置新设备后、并未同等幅度淘汰老设备,而是保留老设备、内卷出口。数据上,2024年以来设备购置投资增速冲高至近20%,而处理老设备的废弃资源利用生产增速由20%下滑至10%左右;下游是今年来唯一出现固定资产余额增速上升的领域,反映购置新设备、保留老设备。强制淘汰老设备具有重要意义,且由于新设备已购置,老设备的减少并不会明显影响生产和就业。
拖欠款项治理也是重要方向,供给侧改革时拖欠款项问题并不严重,目前款项拖欠问题较明显,尤其是民企应付账款占比大。观察应收账款占总资产比重,供给侧改革前,应收账款占比在11%左右,处于历史低位,但目前上升至15%左右,结构上私营企业占比最高(18.9%)。从应收账款周转率来看,供给侧改革时该指标读数处于9倍左右,但目前下降至6倍左右,处于历史最低水平,私营企业指标读数也最低。从应付账款占总负责比例看,供给侧改革时,私营企业应付账款占比下滑至18%左右。但目前大幅上升至26%,明显高于同期国有企业(18%)。民企内部内卷现象明显。
当前中小企业逾期应收规模在万亿以上,治理拖欠款项政策已在加码,2019年政策部署后清欠规模即达6600亿,后续关注本轮政策的执行力度与配套措施。2019年《政府工作报告》明确加码清欠款项政策后,2019年各级政府部门和大型国有企业即清偿民营企业中小企业账款6600多亿元。在2020年上半年疫情影响时期,清欠款项也达956亿元;2025年6月1日,《保障中小企业款项支付条例》正式施行,标志着新一轮清欠款项治理的加码。规定“不得利用非现金支付方式变相延长付款期限”、“60日内支付款项”等,据测算,目前中小微企业应付票据中逾期金额在万亿级别。
风险提示
1)经济转型面临短期约束。海内外形势变化使内需修复偏慢、通胀水平偏低。
2)政策落地效果不及预期。“反内卷”等政策落地较慢。
3)居民收入增长不及预期。居民收入增长不及预期,消费倾向持续回落。
注:内容节选自申万宏源2025年7月17日研究报告:《“反内卷” :市场可能误解了什么?——“反内卷”系列专题之四》,证券分析师:赵伟、屠强、侯倩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