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冬至,福建省莆田市华亭镇兴沙村,12岁女孩刘思琪在被继母许金花和生父刘江关厕所17天后,遭受殴打、虐待,不幸身亡。(详见报道《继女之死》)
这起发生在偏远农村的家庭暴力事件,直到2025年春,当地法院一审判决后,才真正进入公众视野。2017年,6岁的刘思琪随着生父刘江来到兴沙村,在村庄生活了6年,刘思琪最后死在了这里。
从莆田动车站下车,我径直赶往城厢区华亭兴沙小学,这是刘思琪在异乡求学的第一站,也是除家庭外,刘最主要的生活场域。
恰逢暑假,校内空无一人,我站在校门外,透过栏杆望去,校内只有一栋单体教学楼,操场上的塑胶跑道有点褪了色,角落里斜靠着一副小型篮球架,除此之外,学校空荡得几乎能听见回声。我想,6岁的刘思琪刚来时,大概也这样张望过陌生的校园。
对于刘思琪,我最先好奇的是,她要如何适应陌生的环境?当校内的同学咿咿呀呀讲着她听不懂的方言时,她是怎么开口的?放学回到家,她又是如何适应一间陌生的房子、一张陌生的床、一个陌生的妈妈?
我们无法对逝者提问,也暂时得不到答案。但我愿意相信,刘思琪曾试图融入这个村子,也曾在这里感受过善意。
刘思琪家的邻居林玉英告诉我,刘思琪不像刘江“一点方言都不会说”。虽然她讲起方言来总带着外地口音,但勉强能听得懂。有时实在说不清楚,她就改用普通话,尽量让对方明白。
尽管许金花时不时会上门吵闹,林玉英和另一位邻居余某还是会悄悄塞给刘思琪一些吃的、用的。有邻居见她被打得厉害,即便后来发现她偷了东西,也不忍再去告状。
一位陈姓村民回忆,她曾直接给刘思琪50元钱,刘思琪摇头:“不要那么多。”她最后只拿了20元。问她家住哪儿,她说不想回家;再问她要去哪儿,她只嘻嘻嘻地笑着,不回答。
其余关于刘思琪的过往,村民所知甚少。没有人能说出她喜欢吃什么,兴趣爱好是什么,在村里有哪些玩伴。大家对她最深的印象,只有一个字:瘦。同学、邻居都记得她总是饿着,时常逃跑,有时是为了找点吃的,有时是为了躲避挨打。
根据派出所的接警记录,刘思琪一共“离家出走”两次。但村民目击到的次数远不止两次。我曾在地图上标注刘思琪的逃跑路线,发现她每一次出走都像是沿着兴沙村向外的放射状轨迹,最终的方向几乎都落在邻近的几个村庄上。
当在村民那里证实刘思琪最远能逃到市区万达广场时,我不禁为她感到震惊。因为前一天晚上,我走过相同的路线:兴沙村没有公交车,要穿过村里的小路,跨过木兰溪水上的桥,步行约40分钟到达4公里外的濑溪村,然后再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才能抵达万达广场。
许金花的前夫李志扬说,他是在万达广场一家书店找到刘思琪的,当时她在那里已经待了两天,找到的时候,刘思琪正在看书。
数月后,她就被关在了家里逼仄的厕所——这一次,她再也没有走出去。
当我透过许家的窗户,望向刘思琪生前待了17天的厕所,地上凌乱地摆着塑料桶、脸盆、浴盆等杂物,杂乱无序,几乎没有一块可以安稳落脚的地方。即便凝视良久,我依然难以辨出,她当时应该蜷缩在哪个角落,更无法想象她是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中坐下、躺下或熬过那些黑夜。
除了最后一句“我再也受不了了”,刘思琪便沉默地死去了。无人知晓,在生命的尽头,她心底翻涌的,究竟是绝望还是释然。
我和刘思琪在相似的农村长大。小时候,不止一次听说过同村里,孩子与父母之间的极端冲突,甚至有邻居孩子受不了父亲长期的辱骂,喝下了农药。我以为童年往事并不会在今天再次上演,但刘思琪事件又将我拉回了原点。
最后一次去兴沙村的傍晚,在祠堂前,村里的孩童们正在跳皮筋、唱歌谣:“木兰溪水十八弯,弯弯水里照月光……”多年后,他们会不会知道,村里有个孩子叫刘思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