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7-14 22:00:00
文登百事可乐
很多年前读过一篇文章,列举了一系列翻译得精彩的外国地名与品牌。印象很深的,是徐志摩译的意大利城市翡冷翠(佛罗伦萨)、朱自清译的巴黎地名枫丹白露。他俩好像灵机一动,就让字眼组合得这么清澈恬美,浸透诗意;品牌的举例,则有可口可乐、露华浓、百事可乐等。那时候我不知道,“百事可乐”居然源自苏东坡写给朋友鞠持正的一封信:文登虽稍远,百事可乐。岛中出一药名白石芝者,香味初嚼茶,久之甚美,闻甚益人,不可不白公知也。白石芝状如石耳,而有香味,惟此为辩,秘之。秘之。百事可乐的汉译字面简单,含义喜悦,与英文Pepsi-Cola的发音也比较接近,确实是妙译。译者从东坡相对冷僻的书信中,信手拈来这四个字,一定是他的超级粉丝吧?信中的文登指登州。元祐年间,已离开此地的东坡,以过来人的身份向鞠持正介绍登州的特点和特产,推荐那边海岛产的白石芝,说越嚼味道越好,对身体很有益。东坡教他如何区分白石芝与石木耳,又孩子气地叮嘱对方,你一定要保密哦。前不久在网上看到一张图片,威海市文登区一条高速公路跨线桥的桥栏上,挂着巨幅广告牌,蓝色山峦的背景上,用红色苏体字写着:“文登虽稍远,百事可乐——苏轼《与鞠持正书》。”正文字号很大,非常醒目。搜索了一下,文登的宣传文案中,这句话频繁出现。唐初,登州的治所曾短暂设在文登县,后来迁往蓬莱县。北宋登州辖蓬莱、文登等四县,文登得名更早,苏东坡屡次称登州为文登。文登县现为威海市文登区,当地用东坡的话作城市形象推介,十分贴合。当然,“百事可乐”这一美誉,是东坡献给整个登州的。他写到某地的诗文或只言片语,往往成为当地人最偏爱的宣传语,登州也有此幸运。他还夸登州为“山海名邦”,也经常被引用。乌台诗案后,苏东坡谪居黄州四年多,被神宗皇帝迁往汝州。依然是团练副使,但是离京城更近,算是一种优待。赴汝州途中,他上书请求在置有田地的常州宜兴县居住,得到批准。随即神宗去世,年仅八岁的哲宗继位,太皇太后高滔滔垂帘听政。司马光等反对变法的旧党大臣被陆续起用,苏氏兄弟也在其中。东坡回常州不久,元丰八年(1085年)六月得到知登州的诏命,七月下旬北上赴任,十月十五日抵达蓬莱。不料,五天后就受命回京任礼部郎中。他称自己五日太守,在登州实际停留了二十多天。大饱眼福口福
离开登州前夕,东坡写下著名题跋《书吴道子画后》,称杜甫、韩愈、颜真卿、吴道子在古今诗文书画领域臻于完美。他一向推重吴道子,说有些画作我不敢确认作者,但吴道子的画我一望就知道真伪。可惜世间赝品太多,像史全叔收藏的这种真迹,我平生也只见过一两次。东坡赞美吴道子“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该评点对艺术创作和鉴赏影响深远。东坡当地方长官时,往往跟爱好艺文的同事走得更近。在登州这半个多月,承议郎史全叔的出场率很高,除了藏有吴道子真迹,他还抢到东坡的一幅画。后者的《书自作木石》说,我来登州五天就卸任,很眷恋山海胜景,跟大家在宾日楼饮酒。喝得酣畅淋漓时,挥毫绘成木石图,“投笔而叹,自谓此来之绝。”东坡酒酣耳热时喜欢泼洒笔墨,书法居多,大家喜欢争着取走。那天不知是史全叔动作快,还是东坡有意,他特别满意的这幅画被史全叔拿去收藏了。他还抄录自己的诗《登州海市》送史全叔。东坡一直向往海市,几年前在徐州写过题画诗《虔州八境图》,烟云缭绕郁孤台的景致,让他禁不住遐想蓬莱仙境:“想见之罘观海市,绛宫明灭是蓬莱。”当地父老告诉东坡,海市通常出现于春夏。他到蓬莱已是初冬,且很快就得离开,那就肯定看不到了。已经登上蓬莱阁,却与仙山无缘,真是万分遗憾。东坡不甘心,去海神庙祈祷,第二天居然如愿以偿——但见水面有楼阁高耸,山冈翠绿,群仙出没于云海。他有点抱歉,明知奇丽景象都是幻影,却要为耳目之欲冒昧地劳烦神灵。但海神竟然没有拒绝呢,东坡感激也庆幸,觉得上天待自己到底不薄。这首诗的末尾,写到海天复归澄静,坐牢、流放六年之后刚刚复职的苏东坡,不由得联想到荣枯得失的变幻无常:“斜阳万里孤鸟没,但见碧海磨青铜。新诗绮语亦安用,相与变灭随东风。”东坡有石癖,逮到机会就要捡点石头玩赏。谪居黄州时,还拿点心跟孩子们换彩色石子,慢慢积攒了298枚。他将彩石配上古铜盆,赠给佛印禅师。自己调侃道,山僧野人想供奉禅师却又没钱置办衣服饮食等,都可以献上清水浸泡的石头,这是由我开始的。蓬莱阁下的海滩上,有很多被波浪冲刷得圆润晶莹的小石子。东坡觉得每颗都可爱,收束不住,竟捡了数百枚,用来养石菖蒲,“我持此石归,袖中有东海。”他在登州还得到几升芡实大小的白石子,可以做枕头。这些石头被他千里迢迢带往开封,几年后又带到杭州。听说通判梅子明的父亲酷爱石头,就将小石子送给子明,让他给父亲做凉枕:“愿子聚为江夏枕,不劳挥扇自宁亲。”来到海边,绝不能错过海鲜。蓬莱鲍鱼(古称鳆鱼)从来都是海产珍品,东坡自然要大快朵颐。《鳆鱼行》铺陈了一系列典故,在苏诗中相对沉闷,不过内容丰厚,古今中外被烩成一锅:窃取汉室的曹操、王莽都爱吃鳆鱼;古时此物特别昂贵,如今南北流通方便,仍然备受京城贵人青睐;日本所产鳆鱼等“异方珍宝”已经来得更多。他也大书特书鳆鱼的味道之美、采捕之难,最后表示要送给朋友做羹汤,因为它可以养睛明目。东坡果然给好友滕元发寄去300枚鲍鱼,外加一副黑金棋子、一竹篓天麻煎等。担忧海防民生
苏东坡在登州看海市、吃海鲜、捡美石、作诗画,果真百事可乐。不过也没有耽误调研,“入境问农,首见父老。”回到开封他就上了两份奏章,《登州召还议水军状》《乞罢登莱榷盐状》,分别关注军事、民生。前者呼吁朝廷弥补海防的一个缺陷。东坡写道:登州靠近辽国,隐约可见对方的山川。一旦顺风,他们的船舶扬帆就能迅速抵达城下。本朝在登州一直屯有重兵,训练水战,早晚传递烽火。每年四至八月都派遣兵士戍守驼基岛(今砣矶岛),以备不测。从景德年间以后,屯兵经常不下四五千人。除了本州诸军,还从京师、南京、济州等地调拨兵马驻屯。庆历二年又增设澄海水军弩手两个指挥,与原有的平海两指挥一起防御辽国,成为京东一路的屏障。敌人知道我们防范严密,所以没有挑起事端。近年来,平海、澄海的兵士不断被分派进驻密州、莱州。兵力削弱,会引发敌人的侵犯之心。这四个指挥的兵士遭轮番调走,无处学习水战,武艺荒废,遇到紧急情况容易误事。因此请求朝廷明确指令,今后不得差遣登州平海、澄海等四指挥的兵士去其他州驻扎。《乞罢登莱榷盐状》则为盐工生计受损与百姓食盐困难而发声。东坡指出,登州“地瘠民贫,商贾不至”,所产海盐只是卖给居民食用。近年施行食盐专卖,带来三大危害:第一,官方付给灶户(煮盐为业者)的买价很低,与他们以往卖给百姓的价格相比,不到三分之一。灶户难以维生,逐渐逃亡;第二,民众与大海近在咫尺,却只能购买官方的高价盐,深山穷谷的平民甚至连盐都吃不起;第三,商人不来此地,食盐积压无法流通,官方的盐仓存满了,只能露天堆积,一两年间便毫无价值。损失官府的成本,官吏要被责罚,受官方指派买卖海盐的商户也会倾家荡产。官府无丝毫之利,百姓也同时受损。莱州的情况跟登州相同。东坡请求朝廷考察评估,先废除登、莱两州的食盐专卖,依旧让灶户把盐卖给民众,官府收取盐税。其余地区,待朝廷委托有关部门详细研究利弊后再实行。地方官任职一方,若能体恤民间疾苦,必然收获赞赏;如果他还以文采风流让山水增加光华,便是锦上添花。苏东坡之于登州,两者兼而有之。所以蓬莱阁旁边会有一座苏公祠。小屋面朝大海
经过八仙雕塑和仙境路,来到会仙桥。正在想着仙含量很高,就看见桥栏上镶嵌的戚继光诗句:“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边愁频入眼,俯仰愧心期”等,刀兵气扑面而来。那么,这一带大概是仙凡交会处?果然,紧扣八仙过海传说与海市蜃楼奇观的蓬莱阁,跟军事要塞蓬莱水城近在咫尺。后者历史久远,宋仁宗时期已建成刀鱼寨驻扎水军。明初在此基础上修筑水城,抗倭名将戚继光曾在这里训练水军。它是国内现存最完好的古代军港,遗留了多种军事设施。不远处有个小岬角插入海中,赭色峭壁的上方便是蓬莱阁、苏公祠等。美食称心如意
鲍鱼、小面和鲅鱼水饺,是蓬莱的人气美食,来之前便列入计划。鲍鱼跟东坡沾边,顺理成章排在首位。在蓬莱的餐馆,除了清蒸鲍鱼,还有红烧、爆炒、盐焗、炖汤、熬粥等各种做法。风格清淡、浓郁、泼辣,不一而足。坡公吃到的口味,或许远不如今天丰富。几位出租车师傅推荐的佳和水饺、饺子就酒,饺子种类丰富,各种菜肴的分量更大。前者的水箱、冰柜展示着数十种鱼虾蟹贝,任由顾客指点挑选。几样菜上桌,器皿、摆盘好看,食材新鲜,味道清爽可口。鲅鱼韭菜饺鲜嫩多汁,大如手掌。若能小点更好,不那么占胃。跟蓬莱小面错过了,不过另有惊喜。从上水门遗址(明初城墙)返回时,邂逅一家渔村手擀面,眼见窗明几净,就进去打量。冰柜里摆着已经装盘的各种凉菜。菜谱展示的品种多样:鲜虾大骨面、渔村海肠面、韭香海螺面、黑椒牛仔骨面、花肉肥蛤面……似乎兼有本地风味与改良品种。获取更多R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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