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十年
那是2016年1月或是2月,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开学前夕。那雪下得颇大,川东北的小城,向来少雪,偏在那夜,竟纷纷扬扬地铺了一地。我们十个人,在网吧里厮杀得昏天黑地,屏幕上的英雄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竟不知窗外已换了天地。
凌晨四点钟,有人推门出去小解,忽然怪叫一声:"下雪了!"众人皆不信,川地何曾见过大雪?然而探头一望,果然白茫茫一片。雪花在路灯下飘舞,竟显出几分妖异。我们面面相觑,游戏里的角色也呆立不动了。
"还打不打?"有人问。
"打!"众人异口同声。
于是又埋头厮杀起来。键盘声、鼠标声、叫骂声、笑声,混作一团。我偷眼看窗外,雪愈下愈大,竟有些担心回不去了。然而少年心性,转念又想:回不去便回不去,横竖明日开学,不过补课而已。
五点多,终于散了局。寒假作业一字未动,只得胡乱抄了几页。出得网吧,天已微明,雪地上脚印凌乱,显是早有人行过。我们几个踩着雪,咯吱咯吱地响,竟觉得有趣,故意用力踩出深深的印子来。
早点铺子冒着热气,我们狼吞虎咽地吃着包子。邻桌一个出租车司机,秃顶,眼睛眯成一条缝,不住地打量我们。后来竟是他载我们去学校,走了一条陌生的路,说是二环路。车开得极慢,司机絮絮叨叨说着雪天行车的难处,我们只当耳旁风。
到了学校,操场上白得晃眼。教室里暖气开得足,玻璃窗上凝了水珠。老师们果然懒散,发些卷子便不见了踪影。我伏在桌上假寐,实则半睡半醒。同学们也各干各的,有偷偷玩手机的,有传纸条的,有真在写题的,秩序井然又混乱不堪。
十点钟课间,她来了。我追了她许久,尚未得手。她站在教室门口,头发上还沾着雪粒,手里拿着个什么物事。同学们起哄,我臊得耳根发热。她倒大方,径直走过来,递给我一块巧克力。
她说:“...”(也不记得当时有没有给我说什么。)
我接了,竟忘了道谢。她转身便走,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我捏着巧克力,包装纸沙沙作响,竟舍不得吃。
如今九年半过去,那巧克力什么滋味,早已忘却。只记得当时心跳如鼓,手心里全是汗。那场雪,那些对局,那条陌生的路,那个司机,那些懒散的老师,那个课间,那个背影——都如雪般化了,只在记忆里留下一点湿痕。
刚刚与友人聊天,谈及少时情事,忽然想起这一幕。友人笑道:"你那时纯情得很。"我也笑,心里却想:不是纯情,是蠢罢了。
十年光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那十个人,早已散落天涯;那个她,也不知去向何方;那个网吧,也不知已成什么样子;那条二环路,如今堵车是常事。
唯有那场雪,在记忆里越下越大,渐渐掩埋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