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网暴者被判赔共5.7万元
根据一审判决书显示，被起诉的两名网暴者，是抖音平台上百万粉丝博主“真话哥”和情感主播“暖心姐姐”。
“真话哥”在2022年1月20日发布一则视频。此时刘学州生母已经接受媒体采访，称自己被刘学州威胁、对方想要个房子，正是舆论最激烈的几天。视频中，“真话哥”留着平头、戴眼镜、面部瘦削，一边用右手不断做手势，一边说：“这世上还有这么奇葩的事吗？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刘学州，长大后竟然抛弃自己的养父母，主动寻找到自己的亲生母亲，结果没成想，母子见面没几天，刘学州就要求亲生母亲帮其买房。而多年未见的母子之情原来也是这么的脆弱……简单评价一下吧，刘学州其实也不是什么善茬，抛弃了把自己养育成人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执意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是很明显就是在嫌弃自己的养父母没有钱给自己买房子呀……”
这条视频，当初在抖音上的播放量接近64万，几天后，刘学州去世，“真话哥”账号被平台封禁。
周兆成律师供图另外一名情感主播“暖心姐姐”，抖音头像是一个戴着深紫色大墨镜、涂红唇微笑的中年女性，个人简介写着“爱情·婚姻·家庭·社交全方位情感交流，暖心姐姐的独特见解，让您拥有温暖人生。传播正能量，呵护真善美！”
她在刘学州2022年1月19日凌晨发布的、决定起诉亲生父母的视频下评论：“你不善良！刚认亲，亲情需要慢慢培养！即使他们做得不到位，毕竟给了你生命，把他们曝光到网上，除了有心机，还有什么？这世界没爹没妈的孩子多了去了，难道不活了？最终会让你身败名裂！”
这些言论只是当年网暴言论的冰山一角。刘学州被网暴一案的代理律师周兆成告诉本刊，律师团队和刘学州家人陆续搜集了2000多条网暴信息，最终选择起诉“真话哥”和“暖心姐姐”，主要因为他们的言论存在恶劣的诽谤与侮辱。“这两个人分别作为自媒体大V与情感主播，具备高流量传播力和舆论煽动性，我们搜集的证据链，对二人侵权行为的固定很充分。最终法院也认定两人言论通过‘网络暴力集聚效应’与刘学州的死亡存在因果关系。”
一审判决书的内容显示，两名被告人辩护时，称自己的言论只是批评，并非网暴。其中“暖心姐姐”说，刘学州的抖音粉丝超过百万，“已经属于公众人物，需要接受社会各界的监督，承受更多的评价和压力，承担更多的容忍义务。”
但最终法院判定二人侵害刘学州的名誉。判决书中提到我国《民法典》第120条规定，民事权益受到侵害的，被侵权人有权请求侵权人承担侵权责任。自然人死亡后，其人格利益仍然受法律的保护。两名被告发布言论时，“刘学州系未成年人，未成年人认知水平较低，意志力较为薄弱，极易受到外界信息干扰。”而两名被告人的言论，涉及诽谤、侮辱，“严重伤害刘学州的自尊心和心理健康，使其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涉案言论的人身攻击，也构成对刘学州名誉的侵害。最终判定两名被告的言论形成了网络暴力，降低了刘学州的社会评价。这些言论从刘学州生前持续至死后。“在刘学州生前，侵害了刘学州的名誉权，在刘学州死后，侵害了刘学州的名誉。”
周兆成律师和刘学州姥爷及舅妈在法院前（受访者供图）
这个判决结果的到来是漫长的。周兆成律师告诉本刊，此案从2022年1月底他接受刘学州养家亲属委托开始，当年7月就在北京互联网法庭，以”网络侵权责任纠纷“名义立案。北京互联网法院成立于2018年，集中管辖北京市辖区内、应当由基层人民法院受理的第一审特定类型互联网案件。周兆成说，之所以能受理刘学州网暴案，是因为网络侵权案件管辖遵循“侵权行为地或被告住所地”原则，被侵权人住所地、网络服务提供者住所地都能作为管辖连接点。而本案中两位网暴者发布言论的抖音平台，注册地就在北京。
2023年9月25日，本案在北京互联网法院一审开庭。刘学州的姥姥、姥爷作为原告，与律师周兆成一同到达北京。当天下午6点左右一审结束，择期宣判。如今将近两年过去，周兆成认为这个判决结果已经是一种突破。因为案件认可了虽无法律收养关系、却是事实抚养人的刘学州姥姥、姥爷具有诉讼主体资格，同时也能推动社会、司法对网暴的重视。
养家亲属的坚持和生活
刘学州去世后不久，他的舅妈柴俊燕开始在社交平台上断续发布视频，称将会遵循刘学州的遗愿，惩罚网暴者。柴俊燕是这三年来，不断推动这起网暴案进展的另一主要力量。
三年前，本刊记者曾在河北采访柴俊燕。她当时还有自己的工作，傍晚6点下班后，骑着电动车与记者见面。当时的她扎起高马尾，看起来还充满精力、要完成刘学州在遗书中的愿望。几个月后，柴俊燕发布视频，她剪了短发、看起来胖了一圈，面色憔悴。她在视频中说，自己也遭受网暴，被网友质疑维权动机。她确诊了重度抑郁，失去工作。
除了柴俊燕，刘学州的其他养家亲戚也不断发生变故。2022年10月，柴俊燕的丈夫在北京工作时，从6楼意外坠落，住进ICU，捡了条命。之后坐轮椅，不断做小手术和各类康复治疗，重新学习如何熟练说话、走路。
2023年，刘学州的姥姥确诊肺癌，同样经历手术，如今是晚期。刘学州的姥姥、姥爷，一辈子都在河北邢台南宫市北孟村做农民。这个村子，曾经是南宫市烟花爆竹生产基地，后来烟花生产管理变严格，一些村民就私下在自家房屋制作、供货给老板。刘学州的养父母也受雇于老板，私下制作烟花。2009年6月，他们死于夏季高温的烟花爆炸事故中。
三年前，我在北孟村见到刘学州的姥爷，他站在自家平房的院子里，身形很瘦，对我摆摆手，沉默着用肢体动作让我离开。今年，我在柴俊燕的视频里看到刘学州姥爷，他的背更弯了，看起来又老又小。
遭遇疾病、失业、苍老，这个家庭仍在想办法坚持生活、坚持上诉。柴俊燕有时会直播卖些东西，直播间里遇到攻击她的人，她大多数时候当没看见。每年清明节、刘学州的祭日，柴俊燕一定回村给刘学州扫墓。刘学州的墓地就在村子旁边的庄稼地里，墓地周围是轮流种植的小麦、玉米。直到今年，在这些重要的节日，依然有网友为刘学州送去很多花束。包装精美的花束摆出几米长，在农村的麦地里尤其明显。
刘学州北孟村曾经的家（图｜微博@刘学州a）
至于刘学州的亲生父母，他们在2006年生育刘学州，当时二人还未结婚，大约两个月后，他们自称经过医院的医生介绍，拿了6000元营养费，将刘学州给了医生。三年前刘学州找到二人时，他们早已离婚，各自有了新的家庭。但他们还是高调与刘学州相见，出现在刘学州的视频和直播中。柴俊燕记得，刚认亲成功的刘学州有段时间特别开心。直到刘学州跟他们提出想要有个住处后，一切急转直下。他们跟刘学州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生母拉黑了刘学州的微信，针对刘学州的网络暴力也更加猛烈。
我曾试图寻找这对亲生父母的生活痕迹。三年前的初春，我到达山西大同市新荣区，那里是刘学州生父丁双全常年生活、工作的地方，他还在新荣区注册了几家建材公司。我没有找到丁双全的公司、朋友，只找到一位见过丁双全的建材老板。他说丁双全做过包工头，主要的业务是与工地上的工程对接，提供水暖建材和安装服务。他见过丁双全开宝马和白色越野车，他不知道车是谁的，但猜测丁双全经济条件应该不错。
刘学州去世后不久，柴俊燕和律师周兆成也去过大同。周兆成告诉我，他们前往大同的主要诉求，是追究刘学州亲生父母涉嫌拐卖、遗弃的刑事责任。“经大同公安机关细致调查后，认定相关行为不构成犯罪，未予立案。刘学州亲生父母目前具体状态尚不明确，据警方信息显示，他们也遭受了网络暴力。”周兆成说。
如今，距离刘学州被网暴案一审判决过去了18天。周兆成告诉本刊，法院规定判决后十五日内，若被告不服，可以提起上诉，目前周兆成还未收到被告上诉的消息。刘学州的养家人也还没确定，是否会继续起诉其余网暴者。
柴俊燕发布的最新一条视频里，她和刘学州姥姥、姥爷一起给刘学州扫墓。他们带上了西瓜、旺仔牛奶、火腿肠、虾条等零食，还有刘学州姥姥包的饺子。柴俊燕拿着判决书，在墓地前念完了全文。
排版：球球 / 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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