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戴春晨 柯玉圆 2025-06-26 12:48 广东
人人都是治理者，而非旁观者。
▲成都城市交通枢纽。（视觉中国 /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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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以超过600万辆的汽车保有量保持着全国最高纪录。在这座城市，路路畅通的愿景并不容易实现。最近半年，一项升级版的专项治堵行动按下了启动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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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南方周末研究员 戴春晨 柯玉圆
责任编辑｜钱昊平
发自成都
挡风玻璃上的雨刷急速摆动，陈兴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出汗，距离校门口还剩600米、400米、200米。风急雨骤，她驾车缓慢地穿行在二仙桥北二路这段不算长的双向车道上。前方道路正遭遇拥堵，公交车、私家车、电瓶车和行人交汇在一起。暴雨紧紧揪住了陈兴的心，她必须更加接近校门口，迎接她两个准备放学的小孩。她的两个孩子就读于同一所学校。学校的停车位很紧张，工作时间相对自由的她，时常提前一个多小时到达。突如其来的暴雨搅乱了她的计划，当她停好车，撑着伞穿行到校门口接到小孩时，她紧绷的心依然没有松懈下来。身为一名经常接送小孩的家长，陈兴有个心愿：她生活的城市没有拥堵。世界上第一台汽车诞生于1886年。两三百年间，近乎覆盖全球的迅疾工业化制造着一批又一批大型城市，人们在迎接物质财富的同时也不得不面对相伴相随的“城市病”。生活在大型城市的人们，必须学会对抗交通拥堵。陈兴生活的成都，以超过600万辆的汽车保有量保持着全国最高纪录。在这座城市，路路畅通的愿景并不容易实现。最近半年，一项升级版的专项治堵行动按下了启动键。这场以“科学治堵、高效治堵、开门治堵”为目标的行动，以“微改造”为主要方式，用绣花针功夫为交通“打补丁”，正悄然改变着许多像陈兴这样普通市民的日常通行。1
“校门一转，拥堵立散”
接送孩子时，陈兴时常和身边的家长们探讨如何应对拥堵。作为最熟悉二仙桥北二路的驾驶员，成华区嘉祥外国语学校的家长们拥有的不仅仅是美好的期待，还有治理交通拥堵的思路。家长们的深思熟虑，也很快迎来一场酣畅淋漓的表达。没过多久，街道和交管部门的负责人，敲响了学校的大门。家长们关于治理拥堵的创造力，就像黑板上的板书一样，一条条迸发了出来：“学校周边的停车指引图要通过接龙之类的方式，让每个家长都晓得。”“对遵守规则的要给予激励，组织评选‘交通规范家庭’，让学生给自己的家长颁奖。”“住得近的家长能不能别开车，走路能锻炼身体，还能跟孩子多聊天。”……代表建议传递的是众多家长的心声。作为最熟悉道路状况，也最希望道路畅通的群体，家长们的积极参与有助于解决问题。“家长们的每一次发声都值得被记录下来。”陈兴说，“政府、学校和家长三方联动，为治理校门口的拥堵各出一份力。这不仅可以提升我们的通行效率，也能培养孩子们的交通规则意识，让他们更安全地出入校门。”成都校外设置的临时停车区。（成都发布公众号/图）
需要足够重视市民的意见。这是成都市交通运输局副局长吴三育近半年来最深的感触。2024年10月，成都为了更好地治理交通拥堵，明确“科学治堵、高效治堵、开门治堵”的工作思路，成立多部门协同的常态化治堵工作专班，着力解决群众反映强烈的交通出行问题。治堵工作升格了。“要问这次治堵行动跟过去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更加强调系统性，更注重听市民的意见。”吴三育告诉南方周末。最初，在工作专班的协同工作机制下，市公安局交管局、市交通运输局等相关部门尝试从各种渠道收集意见。从12345热线到“开门治堵”金点子征集活动，再到当地媒体发起的“一起来治堵”民生互动专栏，都留下职能部门与市民互动的印记，这是“开门治堵”的一部分。几乎同时，多个部门联合行动，开展更加精准的“点对点”行动，直接上门，到拥堵情况最突出的现场去。于是，老城区停车位紧张的社区、新城区通勤繁忙的园区，以及人流量较大的医院和学校，变成上门的高频目的地。成都三环路公交车道标注限行时间。（成都发布公众号/图）
自2024年10月以来，成都市区两级开展多部门集中上门和常态化上门行动，收集到超过6200条颇具代表性的提议。陈兴的两个小孩所在的成华区嘉祥外国语学校，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被敲响了校门。“我们针对市民提的问题，给出答案，还要把解题思路全面公示，让市民全程监督。”吴三育回忆说。当政府开门广纳意见，学校、家长、社区居民与交管部门集中讨论后，决定设立一个新的校门。新的停车场和接驳路段同步被打通。新校门所在的新道路仙桂路的两侧，在上放学高峰期变身为能容纳近200辆车的临时停车场，分时段实施单行、“潮汐车道”限时单循环等新规则开始推行。“这让原本长达20分钟的接送等待时间缩短至5分钟，真正实现了‘校门一转，拥堵立散’的治理效果。”陈兴感慨道。在新的校门口，她和两个孩子开始体验被打通的“微循环”。现在，她驾车载着放学的孩子，通向他们期待的归家之路。她很欣喜地看到多方合力打通了堵点。2
所有劲往一处使
然而，治理交通拥堵，政府“听劝”就够了吗？应对拥堵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事，无论是行驶在道路上的老司机，还是规划图前的资深研究者，抑或是涉及交通运行的各部门，都仅仅掌握关于拥堵的一块块信息拼图。只有将这些拼图汇集起来，以科学而专业的方式拼合，才能窥见拥堵成因的全貌。但专业上的隔离有时会制造误解。“有市民对我们说，这段路的拥堵不是很好解决吗？只要切一块绿化带就行。”来自市公安局交通管理局秩序处的张栋说道。事实上，一块绿化带能不能切，交警说了不算。在一块涉及多部门的治堵督战图前，成都治堵专班相关负责同志彭翀同样谈到切绿化带的问题。成都此番治堵行动，在多个堵点实施了切绿化带、改成车道的“微创手术”，其中多个交叉路口的改变，也有市民建议的功劳。第二批堵点治理和农村公路排危整治任务作战图。（李亚飞/图）
然而，绿化带的调整，并不简单。原来，想将绿化带变车道，得先考虑绿化带下是否有电缆或管道，若有，需论证其能否承压，或者改迁，再得为绿化带上原有的乔木等植被找好归属，还得将路面重新铺平以及调试信号灯，等等。几乎每一个环节都涉及一个不同的政府部门，一整套审批流程走下来，几个月过去了。在这样复杂的系统面前，一些市民可能会有些不够顺畅的感知。他们不太清楚，为什么问题反映了得不到解决，或者问题反映了解决起来这么慢。新的工作机制出现了：治堵工作专班。以综合组牵头，将各个政府部门加以统筹与协调，并以任务清单方式公布堵点及治理的时间进度表，采用“红灯、黄灯、绿灯”的形式督促对应的责任部门，按期将“需求清单”转变成“满意清单”。遵照“程序不减、时间缩短”的要求，成都将治堵类惠民项目列为优先级，以最快速度完成审核流程。而在更复杂的交通语境里，从市民的发言到方案的执行，往往不是一次就能成功。在成都，最复杂的治堵场景发生在医院。按照“一院一策”的精细化治堵思路，21家长期存在停车、拥堵等问题的医院获得优化方案“定制”。在成都老城区，四川大学华西医院（华西坝院区）与所在的街区，正经历一场长达二十余年的治堵手术。导航地图上，华西医院附近的行驶路线堵到呈深红色一度是常态。社交平台上华西医院就诊出行指南频频成为流量密码。据成都市公安局交通管理局副局长周伟潮介绍，为治理华西医院附近的交通拥堵问题，多个政府部门联合，至少开展了三轮行动，先是设置单行道，再是增加停车位，后是划分成三个功能区：供出租车和网约车上下客的即停即走区、供自驾车辆使用的停车区、供行人过街的分时段步行区。路权的重新确认和划分，使不同分区的流量均衡化，并形成相对独立的微循环，同时照顾到途经者和到达者的不同需求。规范上下客秩序。（李亚飞/图）
“灵感来自市民，思路出自政府。”周伟潮表示，华西医院上到院长，下到基层员工都为此番治堵积极提出想法与建议，“如果没有华西医院的理解、支持和配合，是难以成功的。每一轮调整后，我们都会回访，看还有没有其他问题，若有就继续改。”作为参与方的华西医院，也是受益方。在治堵新方案推行后，华西医院工作人员的触感藏于更隐蔽的生活和工作褶皱里——被推迟10分钟响铃的起床闹钟、因门诊准点率提高而减少的加班、不因拥堵而怨气鼓鼓的患者脸上多出的笑颜。为了进一步改善华西医院附近的交通环境，成都地铁13号线华西坝站也在紧锣密鼓地修建中。为减少围挡对市民出行的影响，原本至少需要占据一个车道用以运输施工材料，现仅留下一个人的宽度供日常巡检，同时为保障施工期间的道路通行条件，该站还采用了难度和成本都更高的半盖挖工法施工。此外，成都轨道集团邀请市民代表走进施工现场，争取他们更多的理解与支持。成都华西坝站交通疏解方案。（李亚飞/图）
像华西医院这样经过多轮调整才优化交通环境的，还有远近闻名的成都大熊猫繁育研究基地。自2019年起，持续性、精进式的交通组织优化，囊括分区到达、增设停车位、实施单向通行、分时段预约进园、借助导航平台加强引导等要点。这背后都潜伏着市民的需求与心声。成都还上了科技手段。智慧动态潮汐车道、“龟速车”治理系统、AI红绿灯等“新物种”为堵点的打通植入“智慧基因”，也为治堵者洞察城市交通全貌注入“科创动能”。不同政府部门所掌握的信息、所持有的权限，无疑是迥异的。以多元共治的方式来疏堵，所有人的劲都往一处使，决策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力，人类与拥堵巨兽的战役离成功才能更近一步。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