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新聯儲局通訊社」之稱的知名財經記者Nick Timiraos撰文稱，特朗普升級了他對聯儲局的長期公開攻擊，令聯儲局在應對關稅帶來的物價上漲與經濟增長放緩風險時陷入雙輸的局面。

上週五，特朗普呼籲鮑威爾將目前大約4.3%的政策利率下調至1%至2%之間，以減少聯邦債務不斷上升所帶來的利息成本。

自上月在橢圓形辦公室與鮑威爾私下會面後，特朗普便開啓了一輪猛烈攻擊。「我不明白爲什麼理事會不推翻這個『完全的白癡』！」他甚至再次表示考慮炒掉鮑威爾，雖然此前曾提出這個想法並放棄了。

特朗普的其他顧問，包括美國商務部長Lutnick，也放大了他對貨幣政策的批評，聲稱外界對關稅推動通脹的擔憂被誇大了。

鮑威爾則堅持，聯儲局是基於對經濟的最佳分析做出決策。他上週表示，「對我而言，這並不複雜。所有聯儲局成員都想要一個穩健的美國經濟。」

Timiraos指出，這番攻擊在現代歷史上幾乎沒有先例，迫使聯儲局面臨一個可怕的選擇：要麼像特朗普要求的那樣大幅減息，冒着加劇通脹、損害其在市場中信譽的風險；要麼維持當前觀望立場，一旦經濟大幅放緩、白宮關於通脹無礙的判斷被證明正確，那就要面對進一步的羞辱打壓，削弱聯儲局的地位。

鮑威爾將在本週二將出席國會聽證會，進行有關貨幣政策的定期證詞。他在國會的表現將成爲評估聯儲局獨立性支持度的關鍵指標。近年來，聯儲局一直以一定的獨立性來設定貨幣政策，避免直接受制於政治干預，而鮑威爾爲捍衛這一獨立性做出了不懈努力。

Timiraos表示，事關的不僅是當前的政策爭論。鮑威爾的任期還剩不到一年。特朗普正在設定總統影響聯儲局的模板，他的持續批評既是對鮑威爾繼任者的警告，也是在挑選願意討好特朗普的潛在人選。如果未來的聯儲局領導人更傾向於在政策制定時考慮政治偏好而非經濟數據，那美國貨幣政策數十年的信譽可能會被侵蝕。

聯儲局內部分歧

就在此時，聯儲局內部政策制定者之間也出現分歧，這將進一步加大聯儲局主席鮑威爾未來數個月在政治和經濟風險之間求平衡的難度。

自上週的6月FOMC會議以來，首批在發言中暗示支持在7月底的會議上減息的，是特朗普第一任期內提名的兩位官員，鮑曼和沃勒：

聯儲局負責銀行監管的副主席鮑曼週一表示，比起高通脹，她更擔心就業疲弱的風險。需要注意的是，鮑曼此前高度關注通脹問題。她的這番講話，是一個重要轉變。

聯儲局理事沃勒在上週五接受CNBC採訪時也表示，由於擔心勞動力市場過度疲軟，他可能支持下個月減息。

過去兩個月，下任聯儲局主席的熱門人選之一、聯儲局前理事沃什，多次發表演講，他稱聯儲局自己要爲這些攻擊負責。「我看到媒體激動地報道政治家如何對聯儲局無情，我只想說：成熟點！硬氣點。」

美國總統對聯儲局主席施壓並非新鮮事

美國總統對聯儲局主席施壓並非新鮮事，但過去通常是在私下進行。上世紀60年代，前美國總統約翰遜曾召見時任聯儲局主席William McChesney Martin Jr.，到他的德州農場，在陽臺上以肢體語言威嚇對方；兩人之後對外卻淡化了衝突。

上世紀70年代，前美國總統尼克松及其顧問甚至散佈假消息，稱時任聯儲局主席伯恩斯一邊主張控制物價工資，一邊謀求加薪。最終，伯恩斯屈服於白宮壓力。而70年代高通脹的後果，則是在80年代初懲罰性衰退後才得以遏制。從那以後，美國乃至其他發達國家的央行們努力爭取更多政府支持其獨立性，主張這能帶來更優的經濟結果。

鮑威爾是在2018年被特朗普任命爲聯儲局主席，而特朗普此前多次批評他行動太慢、未能及時通過減息來支持經濟。

而特朗普過去一週的批評又有不同。美國國會共和黨人與白宮發現削減開支、降低赤字的難度比預期大得多，這使得特朗普轉而要求降低利率，以緩解今年可能超過國防預算的聯邦債務利息支出。

對聯儲局屈服於所謂「財政主導」的擔憂，正是上世紀50年代聯儲局力爭從行政部門中爭取更大自主權、也就是所謂獨立性的核心背景。

Timiraos援引撰寫聯儲局獨立性歷史書籍的投資經理Mark Spindel的講話：

總統向聯儲局主席施壓是常有的事，但特朗普的方式與衆不同。他的攻擊更惡毒、更持續，也更公開。

特朗普的炮轟是有效的。他之所以這麼做，就是因爲有用。

進退兩難

Timiraos表示，若在沒有明顯經濟疲弱跡象下激進減息，反而可能適得其反，因爲長期利率可能上升。聯儲局掌控短期利率，但長期利率由市場對美國國債的需求決定。

特朗普上週五也承認，「我對鮑威爾的強烈批評，確實讓他更難以做出他該做的事。」

聯儲局官員們對這些攻擊感到不安。如果外界不再相信聯儲局是出於國家利益行事，這個機構就更難在必要時做出放緩經濟以控制通脹的艱難決策。

特朗普對鮑威爾日益尖銳的攻擊，反映出美國總統除了提出更有說服力的經濟風險論證之外，已沒有好辦法迫使貨幣政策向他傾斜。

Timiraos指出，想要罷免鮑威爾，如今看起來比幾周前更不現實。最高法院上月在批准特朗普緊急要求罷免聯邦委員一案中，刻意表示聯儲局不屬於隨意罷免的範圍。

特朗普的第二個選項是提前宣佈鮑威爾的繼任人選——特朗普本月初曾暗示可能這麼做。所謂「影子主席」的做法，旨在削弱鮑威爾的影響力，讓市場對他有關政策前景的表態不再重視。

但這會讓「候任者」陷入尷尬境地——要麼公開批評未來的同事（而未來上任後又需他們支持），要麼若爲捍衛現任政策惹惱特朗普，甚至上任前就失去職位。

特朗普缺乏解除鮑威爾職務的好辦法，是他更可能選擇持續施壓的原因所在。聯儲局擔心通脹在五年內再度失控，但特朗普則以這種制度風險爲代價，向官員發出信號：如果經濟衰退，責任就在你們身上。

編輯/ri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