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云黯雷奔,银涛倾泻,声若万鼓齐擂。
深宅门邸,紫檀榻上,一叟形骸槁索,息若游丝。榻畔四人长跪,居首者乃少门主龙达夫,剑眉紧锁,目中含泪。余者为天旗堂金超白、楚人杰、钟汉龙。四人屏息,目注病叟,庭中寂静,听得断续嗟叹之声,窒人胸臆。
病叟气息奄奄,抚旗喟叹:"本门立世,素秉替天行道、锄强济弱之训。此令乃武林信符,执之可召天下豪杰。今吾将死,汝当承门主之位,光大本门声威,切记,切记!"言讫,目扫金超白,忽而咳嗽不止,以指代旗道:"金老......昔年七煞谷之事,望汝......"
语未终,金超白忽觉往事如潮,汹涌而至。忆昔初入血旗门,屡遭龙公天翔折辱。龙公以‘德不配位’为由,阻其进阶之路,更当众毁其兵刃、辱其门风,令其在江湖同道前无地自容。犹记七煞谷一役,金超白九死夺得‘冰蚕玄功图’,龙公却以门规相胁,强取秘宝,未赐分毫。十数载蛰伏,衔恨于心,暗结天旗堂高手,私蓄羽翼。此际龙公提及七煞谷,恰似旧疤再揭,新仇旧恨翻涌,弑主夺权之念愈炽。每念及龙公昔日倨傲之态,金超白便恨得牙痒,常于密室击节而叹:“吾忍辱半生,今必以血旗令踏碎血旗门威,教那老匹夫在九泉之下,也得睁睁眼看吾登临武林之巅!”
未及细思,龙公手猝然垂落,溘然长逝。金超白闻此,瞳孔骤缩,袖中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竟渗出血痕。
龙达夫伏地痛哭,声泪俱下,余众亦皆悲戚,哭声盈室。金超白趋前劝慰:"少主节哀,生死有命,徒悲无益。后事一应,属下定当妥帖料理。"龙达夫长跪灵前,指天为誓,眸中隐现星火:"爹爹在上,儿必以血旗为号,扫荡奸邪,重铸我门声威!"金超白见其鬓角凝露,又温言相劝:"更深露冷,少主宜归寝阁稍憩。丧仪已循古制备妥,江湖讣闻亦缮就待发。诸事皆在筹度之中,少主万勿过伤,当自重玉体。"
翌日吉时,龙公天翔入土。红旗堂上下白缟环侍,龙达夫率诸门人肃立冢前。朔风飒飒,纸灰盘空。众皆垂首容敛,听得悲风呜呜,间杂零泣之声。青石墓碑镌“龙公天翔之墓”六字,笔力遒劲,待龙达夫转身离冢,金超白等人目色倏变,瞬息间无声相顾,诡谲隐现。
龙达夫幼嗜羹汤,习以为常。一夜,管家阿福捧汤将入,金超白倏至,屏退左右,袖底藏锋,暗投鸩毒于盏。倏而,金氏捧器趋前,笑曰:"少门主,请用羹汤。"龙达夫见状,惊问:"何敢劳动金老?"金氏敛容作揖,伪辞曰:"老门主恩同再造,区区侍汤,岂足言报?"龙达夫不虞有诈,仰首而尽。金超白睨视,唇角微扬,毒未发而杀机已伏。
越两宵,金超白率天旗堂众,环伺龙氏寝阁,纵火焚扉。烈焰腾空之际,龙达夫仗剑破窗而出,寒光映面。金超白执软鞭横陈当衢,冷然沉喝:"今夜送君归西!"
龙达夫怒目叱问:"吾父尸骨未寒,汝何忍下此毒手?"金氏狞笑回应:"速献血旗令,可免一死!"龙达夫愤懑怒斥:“金老如此行径,何异豺狼!”金超白暴喝:"休得多言!取命来!"众徒挥刀蜂拥,龙达夫剑影纷飞,须臾间尸横满地。
金超白见状,亲施杀招,软鞭抖作灵蛇,劲气破空,直取要害。龙达夫剑舞寒星,连破杀招,忽反腕刺其命门。金超白骤发鞭中机括,暗器如蝗。龙达夫腾挪上瓦,然毒性忽作,顿觉五内如焚,目眩神摇,强撑残躯遁入夜色。金超白急呼:"快,追而歼之,勿使漏网!"
少顷,金氏率众围困红旗堂。杀声震天,血流漂橹。堂中三十六高手尽殁,金超白命人架釜注油,投尸毁形,骸骨尽化焦土。经此大劫,血旗门元气大伤,昔日威赫,转瞬成空。
翌日,金超白持血旗令,登坛僭立门主。收编残部,广罗羽翼,遍发拜帖,欲图武林霸业。其狼顾鸱张之势,路人尽知其野心矣。
日当中天,荒野萧瑟。龙达夫仗剑踉跄,足履蒺藜,手抚枯木,衣袂染尘,形容狼狈。腹中如焚,喉干似炙,眼前金星乱迸,忽仆于地,额触顽石,血溢唇齿,犹切齿曰:"血旗逆贼......"声未竟,气已奄奄。
倏见丽影翩跹,香风袭人。来者乃长青山庄令狐琪也,身着素裳,腰佩玉珏,步态轻盈。近前敛衽一礼,朱唇轻启:"公子此般惨状,可是遭奸人所害?婢子虽不才,或能略尽绵力。"言罢,以袖拂出内力,托住其肩,柔声道:"公子勿忧,待婢子疗之。"双掌按其背,运功推拿,暖意透体。少顷扶之上马,挥鞭疾驰,红缨马踏碎荒烟,遥见庄门匾额,笔势雄浑。
龙达夫气息微弱,勉力问道:"姑娘为何救我?"令狐琪笑而不答:"且待入庄,自有分晓。"
午后,演武场石冷苔青。琪舞剑正急,青锋出鞘,寒光夺目,矫若游龙,翩若惊虹。龙达夫卧于偏室,隔帘窥之,心神为夺。令狐然至,运功逼毒,掌现紫黑,喟然叹曰:"此毒阴狠非常,能撑至今,公子好强韧之心志。然毒去其半,尚需精心调养。"捋髯而视,目露慈色。
龙达夫挣扎欲起,抱拳行礼:"承蒙前辈相救,大恩无以为报。"令狐然摆手道:"不必多礼,且安心养伤。"
越两日,琪捧药而至。龙方解带治伤,见其入,忙以衾掩之,不慎牵动创处,冷汗淋漓。琪见状,置碗于几,近前以素帕裹指,蘸药轻敷。龙嗅帕间蕙香,忆起前番相救,哑然曰:"在下承蒙姑娘多次援手,不知如何报答?"
琪止之曰:"已知君为血旗少主,然江湖险恶,非一人之力可敌。我令狐家亦与血旗门有些渊源,救君,亦是为报旧恩。"语未毕,抬首对视,指尖药粉簌簌落于衾上,如落梅瓣。
数日后,引至幽谷。泉流漱石,佳木葱茏。琪摘梅相赠,核刻燕形,虽拙而意深。龙达夫执梅在手,动容道:"姑娘心意,达夫铭记于心。"问及家世,龙感其诚,尽诉灭门之仇。琪闻之,泪盈于睫,愤然曰:"金贼若不诛,天下难安!公子若不弃,我令狐家愿助公子一臂之力。"山风乍起,青丝飞扬,恍若仙子临凡。
龙达夫握紧双拳,沉声道:"他日若能报仇雪恨,定不负姑娘与令狐前辈所望。"
自是,令狐然亲授剑技,龙达夫朝夕苦修。初以竹枝为剑,公曰:"飞英之剑,非为杀人,乃为护生。剑者,当存仁心,不可嗜杀。"龙达夫躬身道:"晚辈谨记教诲。"三载寒暑,剑舞风雪,叶落剑底,片片成字。及功成,剑劈飞絮,每絮四裂,叶脉含霜。公叹曰:"先师尝言'剑通造化,落叶成迹',今果验之。"龙视残叶,"仇"字深痕,逾于"飞英",喃喃道:"大仇未报,此剑终难真正随心。"
别时,琪追至桥边,呼曰:"行囊备有灵药、干粮。公子此去,凶险重重,务必要小心。"
但见其鬓插桃饰,衣沾残雪,腕间银镯刻"飞英"二字。龙勒马回望,见其递囊于鞍,轻声道:"望君珍重,勿负家君所授。若有危难,可持此信物来寻我。"
龙达夫接过行囊,声音哽咽:"姑娘之情,达夫此生难忘。待我报得大仇,定当归来。"
马鸣萧萧,踏碎薄冰。龙行至荒野,探囊得一物,乃银戒也,面刻剑纹,环刻"琪"字。握之在手,忆起庄门闭合之声,恰似先君临终长叹。抬眸远眺,苍山如铁,云卷云舒,遂振剑而起,再赴江湖。
暮云垂野,龙达夫策骏入镇。玄裳狐裘,剑穗青纹耀目。栈主见之,亟扫别院精舍,温陈年女儿红,佐蟹黄汤包、秘制熏鱼。达夫倚红木,叩玉盏,琥珀漾金,更鼓方寢。
翌日午,三骑黄骠骤至。虬髯客按辔睨马,扬声道:“此马神骏非凡,愿以千金易之!”达夫抚剑冷笑:“尔等铜臭污目,可知良驹择主?”言罢剑未出鞘,寒芒已惊得黄骠长嘶人立。三招驱敌,茶楼忽闻击节声,杏黄旗卷尘而起。
薄暮,达夫赴醉仙楼之约。二楼十二刀手环立,刀锋映青烛。吴波捧鎏金盏赔罪:“龙大侠海量,此盏权作赔礼。”达夫仰饮而尽,朗笑震梁:“既知得罪豪杰,何故又效犬吠?”陈刚按剑怒叱:“此乃金豹堂辖境!擅闯者.....”话音未落,剑尖已抵吴波喉际:“阁下性命,可比辖境金贵?”剑光一闪,烛影明灭,少顷,众贼夺窗而逃。
是夜,达夫踏月直捣金豹堂。堂主阁内,黑衣耆老铁掌劈门:“小辈找死!”达夫剑锋疾旋,剑脊软芒透心而过,冷笑道:“尔等鱼肉乡里,今夜便是报应!”尸横满地间,达夫轻点飞檐,衣袂掠虎头牌,惊起蝠鸦数点。
血旗门总坛,金超白暴跳如雷,怒碎玉盏:“遣夺命三使,传断杀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密骑踏碎星夜,各门派信鸽纷起,悬赏画像朱砂殷红如血。
暴雨倾盆,山路泥泞。达夫忽勒缰,林深处传来微弱呜咽。拨开藤蔓,但见白衣女子陷泥潭,玉簪染血,长发覆面。温雪燕睫毛轻颤,毒黑指尖紧攥断剑,气若游丝:“去...勿近!血旗门冻脉之毒,无药可解...”达夫解裘裹之,运功探脉:“既遇吾手,岂容毒瘴夺命?”雪燕仰首,泪痣泣血:“何苦救我这将死之人...”惊雷忽响,雨幕中剑影与真气激荡,生死营救,正拉开帷幕。
夜风割面,雪压枯枝。龙达夫负雪燕疾行数里,忽见夭桃夹道,灿若烟霞。方疑是幻境,忽闻林深处金铁交鸣,一黑袍人踏枝而来,正是千毒尊者。
尊者抚掌阴笑:"好个鸳鸯侠侣,今夜便做我化骨散下亡魂!"言讫,袖中飞出紫雾,如毒蛇噬人。达夫横剑护主,剑势未展,雪燕已呕血倒地,尊者掌风早透过剑气,伤其心脉。
达夫怒喝:"老匹夫敢尔!"挺剑直取咽喉。二人斗至二十合,达夫右臂忽麻,方知方才接掌时毒粉入肤。淮阴四杰趁机结"四门刀阵",刀光如网,将二人困于核心。
危亡之际,半空突坠血影,如阎罗临世。但见一老妇踏花而至,袍角染血,目若寒冰,正是血罗刹。
四杰举刀齐劈,罗刹指尖弹出红雾,四人惨呼倒地,瞬间化作血水。尊者惊退三步:"你...你是万花阵主?!"罗刹冷笑:"无知鼠辈,也配问吾名姓?"扬手一袖,尊者胸骨尽碎,撞断三株桃树。
达夫抱剑长揖:"多谢前辈救命之恩。"罗刹睨视雪燕,忽而冷笑:"小娃儿倒是情深义重,只是...."指尖点向雪燕眉心,注入一道真气,"她心脉已伤,三日内若无解药,便要魂归离恨天。"
达夫扑通跪倒:"恳请前辈赐药!在下粉身碎骨,亦不敢忘大恩!"罗刹挑眉:"粉身碎骨?这话倒有趣。"取出玉瓶抛予达夫,"瓶中两颗丹药,一颗救汝臂中毒,一颗救她心脉伤。"
达夫不疑有他,喂雪燕服下丹药,自身亦吞服一颗。倏顷,忽觉丹田如火,神智渐迷。雪燕惊呼推拒,却浑身乏力,二人竟在桃林深处....
三日后,血罗刹密室。
罗刹独酌苦酒,忽闻窗外衣袂声响,抬眼便见达夫握剑而立,目眦欲裂。
"前辈好手段!"达夫剑尖滴血,"那丹药究竟是何毒物?"
罗刹举杯冷笑:"化骨散可毁人肉身,吾这'万灵丹'却能控人魂魄。小娃儿,你以为老身平白救你?"指节叩击玉瓶,"洪涛老贼害吾夫时,手段比这狠辣十倍!你既受吾恩惠,便须助吾复仇。"
达夫怒喝:"吾与雪燕清清白白,却因汝计被迫苟合!汝可知罪?"
罗刹掷杯于地,碎片飞溅:"清白?江湖之中,哪来清白二字!吾夫当年也与你一般天真,以为仁义能换太平..."忽而惨笑,"他临终时,浑身筋骨寸寸断裂,求死不得,求活不能!你道吾为何成'血罗刹'?皆因这世道,逼良为娼!"
达夫握剑之手微颤:"即便如此,亦不该用此下作手段!"
罗刹忽而落泪,又转瞬拭去:"若不用此手段,你岂会甘为吾所用?洪涛党羽遍天下,若无死士,焉能成事?"抛来一枚青色丹药,"此乃解药,可破你体内迷心之毒。至于那丫头..."她声音渐低,"是老身对不住她。"
达夫接过丹药,却未服下:"半年后状元堡寿宴,可是洪涛行踪?"
罗刹猛然抬头:"你愿助吾?"
"吾虽不齿汝手段,却念你救雪燕之恩。"达夫收剑入鞘,"待除此贼,吾与汝再无瓜葛。"
罗刹大笑,笑声中满是悲凉:"好!好!待取洪涛首级之日,老身自当以死谢罪!"
月过花梢,达夫负剑离去。血罗刹独望孤灯,喃喃自语:"夫君,你可看到?大仇...终将得报..."
市井喧阗处,酒寮鼎沸。龙达夫孑然隅坐,邻席“黄山三雁”高谈雄辩。胖者凭窗喟叹:“洪堡主诞辰将至,闾巷佩剑如林,诚盛景也!”瘦者倾樽拍案,声震梁柱:“状元堡威震江南,洪公武功臻化境,武林一统,指日可待!吾辈此番拜寿,亦冀列门墙。此剑虽非干将莫邪,然伴吾历百战,若不得洪公青睐,恐当解甲归田,弄瓦弄璋矣!”
胖者哂然摇首:“若非风雨阻行,吾本欲谒血旗门。”瘦者瞋目叱之:“糊涂!血旗门行事鬼蜮,岂吾等可托足?”言讫,三雁议备礼事。龙达夫闻“血旗门”三字,心澜暗涌,唯以酒掩面,将心绪隐于冽香。
越三日,状元堡悬灯结彩,贺客盈门。龙达夫混迹其间,见堂内豪俊云集,黄山三雁亦在列。洪涛独子早夭,膝下唯高徒钱凌,号“丧门神剑”,鹰视狼顾,伫立阶前。
洪涛整冠敛笑,长揖朗言:“承蒙诸位不弃……”言罢举杯,群豪争饮。倏而,酒过三巡,洪涛忽曰:“老夫决意自此归隐,江南武林诸事,惟望诸位匡扶。”语惊四座,举堂哗然。黄山三雁色若死灰,本欲攀附求进,今愿成泡影,遂佯醉而去。
方纷乱间,家丁仓皇入报:“风雷双煞至!”钱凌神色骤凛,急命延请。二煞入堂,长揖称谢:“来迟获罪,乞堡主海涵!”命从者捧黑檀匣进献。洪涛泰然处之,遣钱凌往取。钱凌方触匣,忽觉罡风砭骨,急旋身闪避!刹那间,匣中乌芒迸射,六护卫不及转瞬,皆仆地殒命。钱凌怒叱:“狂徒!安得此歹意?”群豪掣剑而起,寿堂转瞬成冥府。
骤起腥风,匣中赤帜翻卷,此即江湖人闻之色变之血旗令!令旗展处,必生灭门惨劫,武林莫不闻而股栗。
倏顷,风雷双煞猝然发难,如电掠向洪涛。洪涛、钱凌仓促挥掌拔剑,刹那间劲风交纵,寒芒四射,厅中杀机密布如罗网。座上宾客惶惶如惊兽,四窜奔逃,唯恐祸及己身。独龙达夫危坐席间,目若寒星,静观乱象。
“洪老匹夫!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暴喝声裂金石,红衣剑手蜂拥杀入,漫如红云。为首者乃血旗门三门主钟汉龙,麾下皆门中悍卒。钟汉龙狞笑一声,挥臂厉喝:“斩草除根,不留活口!”顷刻间,状元堡内惨嚎震天,阶前血涌如溪。
钱凌浴血苦战,剑刃翻飞连诛数敌,拼力护洪涛突围。钟汉龙亲执长剑,直取要害。风雷双煞亦缠住钱凌,缠斗不休。战至精疲力竭,钱凌终倒于钟汉龙剑下。红衣众人纵火焚楼,状元堡瞬息间烈焰腾空,化作火海。
千钧一发之际,洪涛金剑出鞘,如龙吟破云,削断钟汉龙兵刃,顺势拍出摧山掌,重创仇敌。恰在此时,血旗门二门主楚人杰横刀跃出:“三弟且退,此獠由我料理!”二人刀光剑影交错,难解难分。
忽见龙达夫长剑倏出,身形鬼魅,剑气所至,红衣剑手纷纷仆倒。钟汉龙色变惊呼:“小子何人?”龙达夫缓缓回首:“钟某且睁大双眼,可认得故人?”钟汉龙定睛细看,骇然失色:“少主!是你...”话音未落,持断剑偷袭。龙达夫勃然大怒,剑光如电,钟汉龙立毙当场。
风雷双煞见龙达夫剑法奇诡难测,未敢轻举妄动。楚人杰虽刺伤洪涛,自身亦受创。混战之中,龙达夫挟洪涛突围,遁入荒寺暂避。双煞穷追不舍,忽现灰衣人,掌影闪动间,双煞气绝倒地。楚人杰见状,恨恨撤兵。
洪涛伤重难愈,将金剑托付龙达夫:“速赴魔湖,求见湖主......”言讫气绝。龙达夫抚剑怅然,孰料本欲除之仇敌,竟以身后事相托。灰衣人冷语相诫:“自此隐遁,勿再踏足江湖!”言罢,身形如鸿,转瞬不见。
数日后,山道蜿蜒处。龙达夫忽见黄山三雁围攻一女,定睛视之,竟是令狐琪。龙达夫仰天长啸,仗剑疾驰,剑气纵横间,三雁狼狈逃窜。故人重逢,令狐琪泪落如雨:“自君别后,妾踏遍江湖,唯愿寻君踪迹...”龙达夫伫立良久,万千情愫,尽在无言。
寒夜沉沉,朔风砭骨。山寮前篝火明灭,火星迸溅如泣。龙达夫抚剑喟叹,令狐琪倚石而坐,二人对火无言,唯闻木柴爆裂之声。
良久,龙达夫目注焰苗,率先开口:"日久不见,琪妹剑术精进,已臻化境。"
令狐琪轻嗤:"若非黄山三雁欺人太甚,何苦展露锋芒?"
龙达夫剑眉微蹙:"此辈虽败,必不甘心,恐已邀援复仇。"言罢忽转柔声道:"令尊大人安否?"
"爹爹安好,常念龙兄旧谊。"令狐琪偷瞥对方,神色倏变凝重,"此番千里寻君,实为血旗令一事。"
龙达夫闻言握拳,火光映得指节发白:"又是血旗门!其势复燃耶?"
"月前,血旗令突至长青山庄。"令狐琪语调低沉。
龙达夫压低嗓音:"血旗既出,恐有灭门之祸......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令尊何不遣庄中高手随侍?"
"爹爹身为一庄之主,若擅离山庄,血旗门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故命我携书相邀,望君助拳。"
"钟汉龙已伏诛,然我行踪已露,且身负洪涛遗命......"
"何命?"
龙达夫缓缓抽出金剑,剑刃映火如血:"魔湖。"遂将状元堡血战、洪涛托剑诸事,一一详述。
令狐琪执其衣袖:"恳请龙兄先随我回庄,助爹爹一臂之力。"
龙达夫颔首应允:"既蒙令尊相召,敢不效犬马之劳?明晨即行。"
及抵长青山庄,月光惨白如霜。但见尸横庭院,血流成渠,"飞英神剑"令狐然仰卧正厅,胸口深插血色令旗,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令狐琪悲呼一声,泪如雨下,默默立誓:"血旗门贼子,我必杀尽尔等!不雪此仇,誓不为人!"
龙达夫按剑叹曰:"令尊一世英雄,竟遭此厄。琪妹节哀,当务之急,速寻血旗门踪迹。"
二人星夜兼程,奔赴魔湖。行至松林,忽闻金铁交鸣,温雪燕仗剑杀出,见令狐琪与龙达夫并辔,妒火中烧:"好个负心汉!昔日盟誓,皆成虚妄耶?"不由分说,剑走偏锋。
龙达夫念及旧恩,只守不攻,令狐琪见状,玉掌拍出,震退温雪燕三步。
龙达夫欲加解释:"雪燕且住!在下与令狐姑娘乃世交之谊......"
温雪燕冷笑:"昔日恩情,今日尽矣!毋庸多言!"挥袖而去,转瞬没入夜色。
松林寂寂,唯闻松涛幽咽。龙达夫怅望雪燕遁形之处,指节扣剑泛白。
"此女何人?"令狐琪凝视其背影。
龙达夫长叹,将施救经过娓娓道来。
令狐琪轻笑:"看她模样,倒像是情根深种,见我与你同行,打翻了醋坛子。"
龙达夫苦笑道:"清者自清,她若不信,我亦无可奈何。"
令狐琪忽执其手,目光灼灼:"她若误会我是你红颜知己,你当如何?"
龙达夫沉吟良久:"若能消弭误会,认了又何妨?"
令狐琪莞尔:"若换作是我,断不会如此小性。日后再遇,我自会回避,不扰你二人叙旧。"
龙达夫握紧其手:"琪妹可知,自始至终,我心所属唯有你...磐石蒲苇,终不相负。"
更深露重,两骑踏月而行。马蹄声碎,惊起林间蝠鸟,双翼划破夜幕,向着未知的前路飞去。
晨曦初现,温雪燕负剑隐于松间,见龙达夫与令狐琪并辔而行。琪以罗帕拭其额汗,语态亲昵。雪燕眸中冷芒乍现,却见龙氏目眺远山,神思怔忪,似未察琪之殷切。
夜宿客店,雪燕潜至窗下。闻室内琪言:"魔湖之路险厄,明日宜早发。须备足干粮水囊。"
龙达夫应曰:"若遇血旗门贼子,自是护你无虞。有我在,必不令你受分毫损伤。"其声沉稳,却无半分柔情。
雪燕指尖扣入木栏,忽忆昔日荒野,其人解衣覆己、背赴险阵之景,心下微颤,默念:"莫非真如他言,乃世交之谊?"
及晨,红衣剑手追至。雪燕匿于巨石后,观龙达夫剑护令狐琪,招式狠辣如阎罗,唯于琪身侧时,剑势稍敛。待敌退,琪抚其臂问伤:"龙兄可曾挂彩?"
龙氏淡然拂袖:"无妨。速上马,莫要逗留。"步向坐骑。
雪燕望其背影,忽觉当日误会或有蹊跷,指尖罗帕不自觉攥紧,帕角绣"恩"字已褪半分,喃喃道:"或许......是我错怪他了?"
午时,密林再现杀机。夺命三使、黄山三雁引红衣剑手蜂拥而至,将龙达夫与令狐琪围得水泄不通。但见龙达夫剑旋七星,寒光过处,三雁喋血,二使授首。余一使欲逃,龙达夫却纵其离去:“且报与金老,龙某之仇,定要他血债血偿!若不踏平血旗门,龙某誓不为人!”言罢仇火骤升,杀意透骨。
二人兼程数旬,终至魔湖。但见湖面雾气氤氲,波光粼粼。湖畔立碑刻字:携刃入湖者,须战魔湖四艳。倏而,四名金衫女子踏波而来,容色昳丽,剑眉含威:“何人敢违湖规?速速弃剑!否则休怪我等不客气!”
龙达夫与令狐琪相视颔首,剑光骤起,直取四艳。金剑银芒交错,剑气激荡湖面。战至酣处,龙达夫忽掣出洪涛所托“夺命金剑”,四艳见状色变,收剑恭立:“原是贵客!不知洪堡主近况如何?”
须臾,湖畔竹楼步出一华服女子,正是魔湖之主欧阳虹。其目触金剑,神色微震,指尖轻颤抚上剑柄:“此剑......竟在公子手中?”语罢抬眸,眸光似有波影流转,“二位可是洪堡主所遣?他如今安在?”
龙达夫遂将状元堡血劫、洪涛临终相托之事一一禀明,言及洪涛咽气前“望卿珍重”四字,欧阳虹忽而垂首,袖中罗帕已湿半角,复抬眼时,泪影与仇焰交织:“当年他负气而去,妾何尝不恨?今闻凶讯......”喉间哽塞,以剑支地,方稳身形,“公子既承他遗命,魔湖上下自当听凭差遣。”
龙达夫长揖及地:“叨扰贵湖,在下心有不安。若得夫人助力,血旗门指日可破。”
欧阳虹抬袖拭泪,强作镇定:“公子勿言‘助力’二字。洪郎以金剑为信,足见信重。”言罢忽从鬓间摘下调音玉簪,递与龙达夫,“此簪可破魔湖机关阵图,公子收着。”指尖相触时,簪身微颤,如心旌摇曳。
谈及血旗门来犯之险,欧阳虹冷笑:“魔湖四周机关密布,擅入者必遭万刃穿心。血旗门若敢来犯,定叫他们有来无回!”复转眸望龙达夫,声线稍软,“公子但放宽心,我已命人在竹楼东厢备下暖阁,夜深露重,可添件狐裘......”
龙达夫怔然,旋即拱手:“多谢夫人周全。在下一介武夫,不擅言辞,唯以剑心报此情。”
欧阳虹垂眸轻笑,以袖掩唇:“公子谬赞。老身久居湖上,难得遇肝胆之人...”话音未落,忽闻令狐琪轻咳,方觉失态,正色道,“明日便与二位共研剑谱,望早日报仇雪恨。”
自此,三人栖身魔湖,废寝忘食,日夜苦修。欧阳虹每至酉时,必亲烹碧螺春送至演武场,见龙达夫汗透重衫,便以素帕递与,却避其目光:“公子且歇,茶温尚好。”龙达夫亦不推辞,接帕拭汗:“有劳夫人。”旁侧令狐琪见状,嘴角微扬,却佯作观剑谱,未置一词。
倏地,血旗令至。十日后,红衣剑手强攻湖畔,龙达夫率众据险而守,机关骤发,红衣人尸横遍野,残部仓皇而逃。欧阳虹仗剑立於高处,见龙达夫衣袂染血,急趋而下,以袖拂其肩尘:“公子可曾受伤?”
龙达夫摇头:“无妨。幸得夫人机关之术,方能大胜。”
欧阳虹忽觉失礼,退后半步:“公子神勇,老身...只是略尽绵力。”
传闻湖底深洞藏有“万流归宗”秘笈,龙达夫冒险潜入。取书之际,洞中机关骤启,轰然巨响,龙达夫重伤浮出水面。欧阳虹见状惊呼,不避水湿,扑至湖边抱其上岸,指尖颤抖着解开他染血衣襟:“快!取冰魄丹来!”语音哽咽,“你若有闪失,叫我...叫我如何向洪郎交代?”
龙达夫重伤昏迷间,似觉有人以掌心贴其心口度内力,耳畔有低低啜泣:“傻公子,何苦孤身犯险...”待醒转时,见欧阳虹斜倚榻边沉睡,发间玉簪已歪,眼下青黑浓重,腕间金钏滑至肘间,露出半道旧疤,正是当年洪涛负气离去时,她挥剑自伤所留。
三人闭关数月,终参透秘笈精要。临别之日,欧阳虹将洪涛昔年所赠玉珏系於龙达夫腰间,指尖在他腰侧多停留半刻:“此珏通灵,可避水厄。公子...望早凯旋。”
龙达夫手抚玉珏,正色道:“待血旗门覆灭,在下定当亲返魔湖,奉还金剑与夫人。”
欧阳虹摇头,目光灼灼:“金剑既托公子,便望与公子共赴江湖。”见龙达夫愕然,复轻笑,“魔湖四艳可守湖,老身自当随公子剑指血旗,洪郎之仇,我必亲报。”
令狐琪在旁轻咳一声:“欧阳夫人果然快人快语。若得夫人同行,大事可成。”
欧阳虹与龙达夫对视,俱见眼底星火。彼时,剑指血旗门的复仇之火,已与湖心暗流般的情愫,共翻波澜。
维时午正,赤光如血。龙达夫、令狐琪、欧阳虹三人直捣血旗门总坛,剑光过处,腥风卷地。二门主楚人杰力战不敌,被双剑透胸,仆地而亡。
倏尔,温雪燕款步而至。龙达夫惊愕问曰:“温姑娘何以至此?此乃龙潭虎穴,凶险非常,姑娘不应涉险!”女俯首浅笑:“自别后,妾暗随左右。前番误会,实乃奸人构陷,望龙郎宽宥。妾虽女流,亦知因果循环之理,龙郎欲破此仇怨之网,妾愿为解结之人。”令狐琪掩唇笑曰:“龙兄疼惜姑娘,岂有怪罪之理?姑娘在其心中,重若千钧。此番同仇敌忾,倒成佳话。然江湖恩仇,何时方休?”温雪燕闻之,粉面含羞,芳心暗喜,亦思令狐之言,若有所思。
四人联手,红衣人尽皆伏诛,唯大门主金超白踪迹不见。龙达夫振臂高呼:“金老!缩头鼠辈,敢与在下一战否?藏头缩尾,岂是江湖好汉所为!”欧阳虹叹曰:“龙兄,仇杀相报,何时可了?然今日之局,非战不能止战。”四人遍寻无获,忽觉脚下石板骤沉,四壁倏然洞开,万千短镖长箭激射如蝗。欧阳虹急呼:“小心暗器!结阵御敌!”众人腾挪闪避,身形若电,暗器皆落虚空。
未及喘息,中央巨幅血旗喷出蓝烟,腥臭扑鼻。四人顿感五脏翻涌,欲呕不能。温雪燕强撑道:“此乃毒烟,屏息凝神,莫要吸入!”转瞬之间,铁索自天而降,如群蛇缠体。众人运功相抗,然锁链坚若精钢,纹丝不动。
金超白负手而出,狞笑可怖:“尔等鼠辈,今日便是葬身之地!”混战之中,暗器纷飞,温雪燕惨呼倒地。龙达夫嘶声喊道:“雪燕!”掌风凌厉,令狐琪口吐鲜血,仍咬牙道:“龙兄莫顾我,先除贼首!江湖险恶,吾辈若不斩此恶源,恐永陷轮回。”欧阳虹飞身相救,亦中独门暗器,香魂消散。龙达夫目眦尽裂,青筋暴起,竟奋力挣断铁索,持金剑直取仇敌咽喉!
金超白刀鞭齐施,软鞭如腾蛟卷雪,缠住龙达夫长剑,“咔嚓”一声,剑身断裂。鞭影疾翻,龙达夫仓皇飞退,坠入松林。金超白紧追不舍,狞笑:“小子,今日你是自投罗网!”缠斗正酣,令狐琪挥剑相助,却被鞭尖暗器贯胸而亡,临终前虚弱道:“龙兄...报仇...然仇尽之后,当寻解脱之道……”
危难之际,一灰衣人自松枝飘落,剑走八卦。此人乃龙达夫叔父陈剑超也!陈剑超喝道:“逆贼休得猖狂!”金超白不敌二人夹击,龙达夫瞅准时机,一剑封喉,仇敌授首。
硝烟散尽,唯见龙达夫独立血泊之中。大仇虽报,挚爱尽失,呆立如塑。陈剑超望着侄儿,长叹不已,其声孤唳:“龙儿,世间情爱与江湖恩怨,终是难全。你看这满地尸骸,皆是因果相循。冤冤相报,不过徒增业障。”
残阳沉静,陈剑超揽辔回首,沉声道:"龙儿,血旗门余孽待除,重振基业,便看你了。江湖道险,切莫重蹈覆辙。须知破仇易,破心难,当以悲悯之心,解天下仇怨。"龙达夫抱拳躬身:"二叔嘱托,侄儿铭记于心。纵千难万险,亦不辱使命。然侄儿亦知,仇杀尽头,当寻大道。"
陈剑超抖缰欲行,忽又驻马:"若逢厄难,可往隐阁相寻。江湖诡谲,慎之慎之。隐阁之中,或有转机。世间万事,皆有定数,亦有变数,唯持本心,方得始终。"言讫,策马扬尘,蹄声碎金,倏忽没入莽苍。
荒野之上,三座新坟并立,碑前残烛明灭。龙达夫独倚断剑,凝望坟冢,晚风卷起衣袂,恍惚间似见令狐琪巧笑嫣然、温雪燕执剑而立、欧阳虹抚琴低吟。良久,龙达夫喃喃道:“待我荡平余孽,便来陪你们...然此后,当以何道渡这江湖?”
晖影渐隐,天地俱寂,唯余一声长叹,散入寂寂黄昏里,似诉人间至理,恩怨情仇,皆在轮回之中,欲破此局,需寻本心之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