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李润泽子 2025-06-15 15:37 广东
太原正在打破资源型城市的固有印象
▲ 太原永祚寺双塔公园。（视觉中国/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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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座资源型城市而言，真正的转型不仅是产业链条的重塑，更是发展逻辑的迭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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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南方周末研究员 李润泽子
南方周末实习生 袁嘉婧
责任编辑｜戴春晨
“时时出向城西曲，晋祠流水如碧玉”——李白笔下之景，至今仍在太原城可见。这泓碧水倒映的不只是千年古祠的轮廓，更映照着一座老城的蜕变轨迹。
作为典型的资源型城市，太原曾与煤炭深度绑定，成为了繁荣的“煤都”。但在更多人眼中，太原或许是那个容易被忽略的省会。夹在京津冀与关中平原之间，这座城市长期自带“沉默者”的气质，以至于人们常忽略它“九河环绕、三山环抱”的自然禀赋，以及唐北都、晋商故里的千年底蕴。
但太原正在打破固有印象。近日，在南方周末城市（区域）研究中心发布的《57城市民待遇榜2024》中，太原从第11位跃升至第9位，不仅首入全国前十，更在中部六省省会中拔得头筹。这一亮眼成绩是由于太原在千人卫生机构床位和千人执业助理医师等人均数据指标上的突出表现。
在这些民生数据的背后，是太原的重视，但也能看到这座城市努力挣脱传统路径依赖、从里到外谋求城市转型升级的步步尝试。
1 太原的反差
当“散装江苏”因苏超呈现城市活力引发热议时，谁能想到中部山西的太原正以超越多数东部沿海城市的民生表现，在市民待遇领域崭露头角。
坊间同样有“散装山西”的调侃。这种“散装”特质很大程度源于山西的地理基因：太行山与黄河勾勒出省域边界，境内的山脉河谷切割出相对封闭的地理单元，造就了“三里不同音，五里不同俗”的文化多样性。
但就是这个“散装”省份的省会太原，在《57城市民待遇榜2024》中凭借人均医疗资源的较大优势，排名第九。数据显示，2023年太原千人卫生机构床位数达到8.59张，在57座观测城市中排名第八，而千人执业（助理）医师数更是达到5.09人，仅低于北京。相比之下，太原的教育资源虽未跻身前列，却也稳居57城中等水平。
梳理发现，这些成绩的背后，是太原将八成财政支出务实地投向民生领域。自“十四五”以来，全市新增优质义务教育学位11万个，为城乡低保、残疾人等特殊群体发放各类补助合计23.41亿元。同时，通过与北京大学第一医院等顶尖医疗机构的合作，太原已布局了4个国家区域医疗中心，让市民“大病不出市”的愿景逐步成为现实。
与之相对的是，太原在生态指数上的排名因空气达标率不佳而相对靠后。面对长期存在的生态挑战，太原正从多角度布局治理，力争实现从“煤都黑”到“太原蓝”“汾河清”的转变。比如，为改善水系，当地正全力推进“一泓清水入黄河”工程；同时面对西山的采煤沉陷区和山体破坏面，当地政府则积极吸引企业家成为荒山的“守护人”。
太原之所以能在人均数据上表现优异，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是其相对较少的常住人口。在57城中，太原的常住人口总量排名倒数第15位，比之更少的省会城市多为西北部省会城市。因此，尽管其公共服务资源的总体规模可能并非顶尖，但由于服务的人口基数较小，使得人均占有量相对突出。
2 双重困境
高人均数据的背后，我们注意到太原的城镇化率超过89%，这与部分一线城市相当。
高城镇化率意味着人口的高度集中，这为城市公共服务的高效配置和利用创造了条件。人口和经济活动向城镇的高度聚集，催生了对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的巨大且集中的需求，为集中力量建设和发展高水平的医疗、教育等公共服务机构提供了必要性和可能性。
究其原因，历史影响不小。新中国成立后，太原凭借其丰富的煤铁资源被国家定位为重要的重工业基地。早期大规模的工业建设让太原对劳动力有着巨大的需求，在吸引大量人口向城镇转移的同时也迅速扩大了城市规模。
1954年，太原第一次城市总体规划的远景人口为80万，城市规划总用地只有157.4平方公里，但仅仅过了七年，常住人口已近百万，建成区面积近140平方公里。这种以工业化带动城镇化的发展模式，为太原今日高城镇化率的形成奠定了基础。
然而，这种发展路径也使太原在如今的区域竞争格局中步履维艰——其在部分关键经济指标上的表现，清晰地揭示了太原在城市转型升级中正面临的严峻挑战，这也在某种程度上限制了太原民生的进一步改善。
经济总量增长乏力是太原面临的首要问题。据2023年数据，太原市地区生产总值（GDP）不变价格增速为3.8%，不仅低于5.2%的全国平均水平，在中部六省省会城市中也居于末端，仅高于南昌（3.7%）。
横向比较来看，太原的经济体量（5573.74亿元）与中部六省省会中排名第一的武汉（20011.65亿元）差距超过1.4万亿元，即便与排名第五的南昌（7437.85亿元）相比，也有超1800亿元的差距，显示出其在区域经济版图中规模偏小。
具体到中部六省省会的产业结构，太原的三大产业无论是增量还是增速，排名普遍靠后，整体发展动能不足，与其他城市差距明显。一个显著的特征是，其产业结构呈现出“二产偏重、三产偏弱”的格局。2021年至2023年，第二产业增加值占GDP比重持续维持在40%以上，工业占比也稳定在三成以上。与此同时，被普遍视为现代经济引擎的第三产业则占比相对较低且增速一般。
在中部崛起势头强劲的今天，与武汉、郑州、长沙等兄弟城市相比，太原的区域竞争力正面临严峻考验。
中国宏观经济研究院国土开发与地区经济研究所副研究员李沛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指出，过去五年间，太原的第一产业虽增速相对稳定，但因体量过小，对整体经济增长的贡献有限；2024年，第二产业份额有所下降，其所占GDP比重已从2023年超过40%降至2024年的30.7%，主因是传统工业产能过剩、绿色转型缓慢，而新兴产业尚未能填补增长缺口；与此同时，第三产业虽增速较快，但由于现代生产性服务业不强，故仍存在短板。
当发展的光环逐渐从传统能源产业褪去，这座因煤而兴、因工而立的城市，如何才能挣脱“资源诅咒”的路径依赖，探寻一条发展之路？这不仅是太原需要回答的时代命题，也是中国众多资源型城市转型之路的共同求索。
太原的转型之困，源于其作为重工业基地的历史宿命。
数十年来，以煤为核心的产业格局盘根错节，其巨大的虹吸效应，让资本和人才过度依附于少数资源型行业。在内部，稳固的链条进一步强化了维持现状的惯性；在外部，“能源保供”的重任又在客观上固化了既有的利益格局，最终在一定程度上压缩了主动求变的探索空间。
历史的惯性投射于现实，便是产业层次的内生短板。
国家发展改革委宏观经济研究院研究员滕飞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太原产业结构偏重、新兴产业不足、民营经济不强等造成了其经济发展传统动能衰弱、创新动能不足，致使全市经济增速趋缓，在全国激烈的区域和城市竞争中落入下风。
与此同时，外部的新兴赛道早已巨头林立。在信息技术、生物医药等前沿领域，太原不仅起步晚，更要面对先发城市的创新生态壁垒。
后发追赶的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
3 从“地下煤”到“地上文”
放眼全国，一些与太原区位条件相近的城市，已经成功闯出自己的转型之路。西北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城市与竞争力研究中心特邀研究员郭晗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到，合肥、西安之所以能跻身“万亿俱乐部”，关键就在于它们都成功地将自身的独特优势锻造成无可替代的产业优势。
合肥的赌注，下在了“科创”二字上。它一面借力外部技术提升本地产业，一面扶持本土创新，而政府则甘为“领投人”，促成了政府力量与市场力量的良好互动。
西安则以文旅产业为支点，让文旅撬动整个城市软硬环境的迭代，成为重塑城市吸引力磁场的引擎，最终转化为对人才与资本的强大引力。
镜鉴在前，太原的解法是什么？太原将重心放在了培育“新产业”和“新动能”上。
为此，太原启用了“链长制”这一新打法，先后制定出台《太原市实施重点产业链“链长制”2024年行动方案》《太原市重点产业链企业遴选管理办法(试行)》《太原市重点产业链“五清单”动态调整机制》等政策措施，打造特种金属材料、新一代电子信息制造等六条千亿级重点优势产业链。
就在太原由内而外寻求突破的同时，一个来自国家层面的战略机遇，也为其未来的发展打开了新的空间。
去年年底，《太原市国土空间总体规划（2021—2035年）》获国务院批复，明确太原作为山西省省会、中部地区重要的中心城市、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全国性综合交通枢纽城市和华北先进制造业基地的城市性质和核心功能定位，并强调其在京津冀、中部地区、黄河流域、山西中部城市群等不同城市区域中的战略职责。它将太原从一个区域中心，正式嵌入了多个国家战略的棋盘之中。
当发展的蓝图在案头铺开，市场的风有时会从意想不到的方向吹来。
2024年夏天，现象级国产游戏《黑神话：悟空》开服，也带火了太原等山西城市。据媒体报道，开服当日，“《黑神话：悟空》36个取景地里山西占27个”登上热搜。在线旅游平台飞猪数据显示，山西旅游热度环比上月翻倍，玉皇庙、崇福寺、小西天等古建实景地更是热度飙升。
据太原市文旅部门数据，游戏上线后的首个国庆长假，太原主要景区、街区接待市民游客共计1011.2万人次，同比增长91%。这股热潮并非昙花一现：2025年春节，太原市接待游客505万人次，同比增长17.9% 。
▲ 太原晋祠。（图/视觉中国）
一款游戏，竟撬动了一座城市的文旅格局。或许，这能够为太原提供全新的解题思路。合肥的“科创”和西安的“文旅”，其成功内核都在于将自身独特的资源禀赋锻造成无可替代的城市名片与核心竞争力。《黑神话：悟空》的火爆，则揭示了太原乃至整个山西被“煤”色掩盖的另一面——深厚且独特的历史文化遗产。这正是太原众多的宝贵财富之一。
如我们反复强调的，城市的资源禀赋、产业特征、文化性格等差异，构成了各具特色的城市辨识度。城市的可持续发展，本质是差异化优势的持续释放。当文化不再是孤立的展示标签，而是渗透于城市规划、产业升级、治理创新的底层逻辑，方能形成“人无我有”的核心竞争力。这种竞争力，既体现在一线城市规模化的示范效应，也蕴含在中小城市以各自特色实现“弯道超车”的潜力中。
这需要城市足够了解自身，纵向溯源发展路径、锚定未来无限可能，横向对标其他城区，在比较中明晰优势和不足。
对于一座资源型城市而言，真正的转型不仅是产业链条的重塑，更是发展逻辑的迭代。当发展的锚点从地下的煤炭转向地上的文明，当城市的吸引力不再仅仅依靠工业虹吸而是源于文化向心力时，一个更具韧性和可持续性的发展模式才可能得以确立，进而实现民生福祉的精进。
参考资料：
[1]太原市近现代工业遗产时空分布特征及遗产群构建.康峰,张子博,曹如姬.太原理工大学学报,2023(04)
[2]一季度奋起直追 太原GDP增长如何破除“黑金”依赖?.徐倩.新京报,2025-05-16
[3]新时代资源型城市转型发展的困境分析与应对研究.薄文广,陈璐琳.国家治理,2018(30)
[4]太原变迁:从昔日“北方工业第一城”到困于“黑金”之城.王剑.砺石商业评论,2023-10-25
[5]这座省会城市,增速为何垫底?.陈淑莲.中国新闻周刊,2025-02-20
[6]太原的对标——专访西北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授郭晗.姚远.南风窗,2024-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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