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制造 05月21日 14:26
JIN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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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讲述了车志妍的生活片段,从半夜醉酒呕吐,到与男友Albert的相处,再到童年时期被母亲(同时也是班主任)体罚的经历。通过对她喝酒、呕吐等行为的描写,展现了她复杂而真实的内心世界。文章也穿插了她与Albert的恋爱细节,以及对未来的思考和选择,最终揭示了她成长过程中难以言说的伤痛和自我救赎。

🚽车志妍通过喝酒和呕吐来应对生活中的压力和痛苦,这成为她一种独特的自我安慰和逃避方式。文章细致地描写了她醉酒后的生理反应和心理活动,揭示了她内心的挣扎和不安。

🍻车志妍与男友Albert的相处模式,展现了当代年轻人恋爱中的真实状态。从最初的相互调侃和揶揄,到逐渐理解和支持,他们共同经营着这段关系,也共同面对着未来的选择。

👧童年时期被班主任(同时也是生母)体罚的经历,是车志妍内心深处的伤痛。这段经历塑造了她的性格,也影响了她处理人际关系的方式。她通过喝酒来麻痹自己,也通过与Albert的相处来寻求治愈。

✨车志妍最终选择留在北京读研,放弃港漂的计划,体现了她对Albert和这段关系的重视。她也展现出对未来的思考和规划,以及对自身价值的重新认识。

原创 权棵睨 2025-05-21 12:02 北京

半夜一点零六分,车志妍晃悠悠地晃进厕所隔间,俯下身子呕吐。

从宿舍到厕所隔间有小二十步路,她的经验是这件事拖不得:口水从喉管拍打着涌上来的时候,距离决堤就大概只剩三十秒。等到这晕眩浪潮连根拔起眼眶里的水草、让耳膜里的寄居蟹四处逃亡的时候,就穿上拖鞋抓上厕所的公用拖把再快步走到隔间里刚好来得及。

第一阵呕吐结束。她吸一下鼻子,把残余的酸苦呛辣整理到喉咙里,再像咳痰一样哕出来。她在心里哼首歌,从“我要的只是自在的露水”到“你就照自己愚蠢过活”,一边等一边环顾四周,太棒了!这次精准地吐在浸水的孔洞里了,没弄脏洗手间也没弄脏自己。

第二阵呕吐高了一个八度,灼烧感让舌头肥厚了一分,笨拙地抵抵牙冠,已几乎尝不到酒精味。她磨了下牙:那是大浪拍过的一片空空礁石,带着胃酸溶解牙釉质后的涩感。

那么这次大概是吐干净了。按下冲水就好,拖把原路返回。车志妍回到宿舍拿出自己的漱口水牙杯洗面奶,向盥洗室走去。镜中人双眼通红,左眼还有一个出血点,也许是长时间低头呕吐导致的。

镜中出现另一张脸。车志妍讪笑,你也没睡吗?我喝多了。同学瘪嘴回笑了下,你怎么又喝多了啊?

这次不一样。上个月她在一小时二十六分钟之内连着喝了三杯号称“断片酒”的长岛冰茶,只嚼了一小碟柿种,喝完清醒着打车回宿舍。同去的学长说小车你是真的牛逼不愧是朝鲜族,你下次要不试试四洛克。

车志妍在DM超市的冷柜里看到那几排老实巴交的迷彩易拉罐,还以为自己是找错了或者记错了。百度一下,没错啊就叫这名就长这样。水果味,十二度,按照酒精量来算的话,一瓶只够她微醺握不稳笔。试试?来个水蜜桃味的。

这一瓶还没喝完,她就已经扶着厕所生锈的冲水管俯下身子大吐特吐。不错!

*

“后天晚上高中朋友请我吃饭,带你一起行不?”Albert装作不经心地问。

“我肯定是行,但是别人请你吃饭你还要带人啊?”

Albert和车志妍解释,这倒没关系,人家不差钱。他和方天博高中在学生会认识,他是校报编辑,方天博是活动部部长。而他俩都是因为成绩好被半推半就抓进学生会干活的,共同点是都看不上那些嘚瑟来嘚瑟去的人。方天博高考没考好,不过最近保研去了人大,还是时下热门的专业,这大概就是他想请Albert吃饭的原因。

“噢,意思是你俩是愤青小少爷德比呗。看不上就退啊,你俩咋不退呢。”

“我当时写剧本和稿子写得挺好的……”Albert还没说完,就觉得自己要被嘲讽了。

“啧啧啧,‘写剧本和稿子写得挺好的’。” 车志妍扁扁嘴,用蜡笔小新的语气学Albert说话,“来吧,让我给大编辑挑一身行头去应对他的复仇之战。”

“也不是,跟他确实挺聊得来,不然请我吃饭也不去。”Albert眨眨眼,“那我穿点啥好?”

两天后,车志妍给熨斗灌水,找出一件刺绣羊毛高领衫和一条细长细长的灰色工装裤。在等待熨斗温度上升的时候,抽出两片湿巾擦擦他马丁靴上的积尘。

“嫂子你也点个菜?”方天博是个胡茬茂密、长发披肩的男生,在点了几个招牌菜后,他把菜单递给车志妍。

“感觉这些三个人已经吃不完了呢,咱们是不是还没点喝的。Albert喝一点就醉的,咱就少来点?”

在得到方天博肯定的答复以后,车志妍扬起手臂叫服务员。“你好!锅包肉、酱油炒饭、地三鲜、虎皮尖椒、虾仁三鲜汤,再来五瓶百威,要凉的。”

“嫂子可以的啊,五瓶百威叫‘少来点’。”服务员离开后,方天博笑嘻嘻地说。“一般五瓶我一个人都不够喝哦,你们随意,剩下的我都能喝完。”车志妍握拳挤一挤脸颊,隔着Albert看看他。

“她有段时间非常酗酒。”Albert伸出手臂轻轻揽了车志妍一下。

“可不是嘛,多亏有春风化雨、善解人意的男妈妈谆谆教化,我现在都不怎么喝吐了,你好棒哦。”车志妍一边揶揄一边观察Albert。在他的尴尬变成懊恼之前,她一脚急刹转换话题,“天博你这个专业很棒啊,又能学coding还能搞现在热门的学术方向,两条路都好走。”

“也不好整啊,”方天博啧啧两下,“有个师兄说我们组事儿挺多的,周六日还得打卡。”

“嗐,那也是有前途啊。”最先上的是百威,Albert示意服务员全打开,给三人挨个倒了一杯。

方天博用虎口握住面前的玻璃杯,轻轻转了几下,“你们俩现在住一起吗?”

“对,住一起两个月了。所以你看我晚上Steam都不怎么在线了。”Albert喝了一口。

“我每天晚上都拉着他陪我看小猪佩奇,已经看第三遍了。”车志妍说。

几杯啤酒下腹,Albert感觉自己的脸微微发烫,感官和触觉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船袜在靴子里脱落了,他的脚后跟被硬皮磨得生疼。他摇摇脚腕,新的话题灵感和组织液一起被挤压出来。

方天博用百威送服的对话和动作,很快就难以自抑地被哗啦啦尿出来。到宿舍后他发消息,阿尔伯特哥,我到宿舍了!好羡慕啊啊啊啊我也想这样!!!和你们聊天真开心!

车志妍翻Albert的手机看到这些消息,“男妈妈满意了?你挽救失足酗酒少女的剧本可还拿得出手?”

“满意满意。”Albert带着酒意靠在一个硕大的豆袋上,堆出一个笑容。

“那你给我点根烟。”车志妍乜斜着眼睛,“这衣服不能叠,等会记得挂起来。”

“宝贝,我有一个非常好奇的问题。”车志妍把头伸向窗外,轻轻吐出一口烟。

“咋啦?”

“你高中晨勃的时候,有多少次想到自己应该比方天博长?”

*

“这是精酿啤酒吗?”Albert问。

车志妍是在确定关系当天决定和Albert同居的,或者说是在决定和Albert同居当天把他看作男友的。一只22寸的箱子和一只双肩背包就装下了她全部必需品。她还拎着一只鼓鼓囊囊的超市无纺布袋子,五个绿色的瓶子在袋子的两只耳朵中间探头探脑,瓶盖颜色各异。随着车志妍行进的任何一个动作,它们不是挤压周围洋葱圈、薯片和水晶果冻的包装袋,就是相互磕碰交头接耳。

Albert还不认识它们,只知道看样子这是酒,车志妍经常喝需要囤的。一买就是好几瓶,而且大喇喇装在这样的袋子里没有一瓶一瓶包好,那就肯定不贵。那它们应该就是精酿啤酒了,精酿啤酒好喝的。不知道是一瓶一瓶的还是一杯一杯机打的更好喝,我等下问她会不会觉得我太土啊?

“真聪明。”车志妍扬了扬手中的袋子,“等下回家赶快把它们冰起来。”

“好呀。”——冰箱里味道应该不会很糟糕吧,应该没有什么霉烂的东西吧?

电梯里,Albert轻轻抱住车志妍,一只手把她背后的双肩包提起来缓解她肩膀负担。她会在几天以后就和我大吵一架然后离开吗,她难道不会因为出租屋里难用的花洒抓狂吗,她会被一只蟑螂吓跑再也不回来吗。

“钥匙。”车志妍在出租屋的门口对Albert伸出一只手,见他没反应拍了他一下,“傻啦?”

“哦哦哦。”Albert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串拧了一圈半。两串毛茸茸的灰尘随着开门的气流旋转,那是刚毕业单身汉家里再常见不过的一种宠物,故乡是雪盲般的自由,又在都市生活中进化出了杂食的习惯和最随遇而安的品格。

听到“放点动静?”,Albert从床头柜里取出数据线,一端连笔记本另一端连电视。他随便点开一个绝地求生直播间,全屏再调整音量。车志妍摊开的22寸箱子完全堵住了床尾到电视之间的过道,在低头收拾东西。Albert拎着拖鞋,悄悄从床的一侧跨到另一侧,再走到洗手间去尿尿。

车志妍东翻翻西翻翻,找位置放好三套换洗衣服、一套睡衣和一双帆布鞋、一个装内衣的束口袋、笔记本电脑、化妆包、洗漱包、几本书、手账本、塔罗牌和硕大的笔袋。她拎出行李箱里最后一个灰色的束口袋,拉好拉链:“宝贝,帮我把这个箱子放到衣柜上吧。”Albert屁颠屁颠地接过箱子,踮踮脚就办成了。

“哇,你真的很高诶。”车志妍自以为没有男生会拒收这样的恭维。她拿着束口袋向水槽走去,撕掉三层泡泡纸,原来里面是四只四模四样的杯子。“我很喜欢杯子,等下你想用哪一只喝酒?”

“这个吧。”Albert选了一只有二十来条棱、带金属浮雕的玻璃杯。

“这只是我在海参崴买的,”她打开水龙头冲洗杯子,“这只是在科隆买的,这只是在苏黎世买的,还有最后这只是在西宁买的。这些是我现在最喜欢的杯子们啦。”车志妍轮番炫耀一遍后,拿两只杯子摆到快要散架的茶几上,再折回冰箱拿酒。

“喝哪一瓶呀?”Albert看向冰箱里五颜六色的小脑袋。

车志妍取出深粉色的这一瓶,这个吧,这个最好喝。她用左手掌遮住酒瓶标签,右手拧开瓶盖,“你想喝多少自己倒,不要勉强。”她给自己倒了大半杯,咕嘟咕嘟大口喝起来。

“不好意思,我可能得养个鱼……”Albert倒了一杯底,举起杯子喝一口,还没来得及打算细品味道,就差点被呛得吐出来。他强撑着整口吞下去,感觉那酒就像是溶解了绿色玻璃瓶的一部分,这会又在他的七窍里析出结晶了一样。眼眶好痛,舌头发麻。车志妍冲向冰箱拿出一瓶橙汁,“有点辣是不是,用橙汁味道盖一盖。”

“这真是精酿啤酒吗?”

“确实不是。”车志妍把酒瓶的正面转到Albert眼前,“这是JINRO。”

*

JIN的发音和声调像进,RO则像“完蛋喽”的喽,对应的汉字是“真露”,叫这个多少有点诗意的名字是因为它由蒸馏制成,其实它只不过是种廉价烧酒。绿色盖子是青提味,浅粉色盖子是蜜桃味,还有柚子李子草莓味,这些统统只有十三度。而车志妍那天用来捉弄Albert的那瓶深粉色盖子JINRO却是原味烧酒,有二十多度。

粉盖JINRO更像是一种基酒——常见的喝法是兑乳酸菌兑苏打水兑可乐,或者挖个百香果挤半个柠檬丢两块菠萝,总之不是干喝。

车志妍每周都会买四五瓶JINRO。她实习结束或者下课或者自习结束后坐一个小时四十分钟的地铁回到远郊的出租屋,中间转两次或者三次车。但她认为这很值得,出租屋比宿舍幸福太多了。

工作日晚上九点多,Albert总是开门看到背着双肩包、头发半长不长的车志妍。“下班啦?”“放学啦?”“回来啦?”他问候,然后抱抱她。她蹬掉运动鞋光着脚走两步就到了卫生间的洗手池,用一块香皂搓搓手搓搓脸。

原路返回两步,就是玄关处的电磁炉灶。“家里现在还有海鲜拉面、煎饺子和炒乌冬。”车志妍煞有介事地把刚被打湿的鬓角别到耳后,“今天我想吃拉面诶,你要煎蛋还是水波蛋?”

“煎蛋!多一点油,泡在拉面汤里香。”

“好嘞,十分钟。你把工作收个尾吧。”

车志妍把两碗香喷喷的海鲜拉面端上桌,Albert从冰箱里拿出一瓶JINRO。车志妍把手臂扭到一个奇怪的角度,两只手分别握住小绿瓶子的两端,等到手还原成自然的姿态时就刚好拧开瓶盖。

“哇哦。”Albert嘟着嘴鼓鼓掌。车志妍把瓶盖完全拧下来,盖子拖着一个金属圈的尾巴。她吵着和他轮流弹瓶盖上的金属圈,说把金属圈弹掉的人要给对方转两百块钱。

“你看,这是20毫升,其中有四五毫升的酒精,不到一罐啤酒的量,真不骗你。”车志妍倒一点点JINRO到杯子里,“今天想兑什么呀?”Albert会说汤力水、雪碧加百香果或者草莓乳酸菌,车志妍就用对应的食材把杯子填满。不管盖子是什么颜色,她都会把一整瓶酒喝完。

Albert开始几次是硬着头皮喝,但很快喜欢上了JINRO流派鸡尾酒。他还喜欢玫瑰味的1664和淡淡的科罗娜,一瓶就醉。车志妍时不时网购两扎多头玫瑰,睡前把马桶盖翻起来醒花,第二天一早把它们剪碎插进攒下来的一排酒瓶子里,手一洗就去赶地铁。

Albert那时还是个作息颠倒的自由撰稿人,和车志妍有五个小时的时差。他常常在太阳——字面意义上——晒屁股的时候醒来,因为窗帘合不严。在戴上眼镜之前,酒瓶和花朵看起来就像是未完成的静物水彩画。十公分的西晒窥探三十七平方的开间,蓝色和绿色的光斑明晃晃却难以触摸。戴上眼镜、拉开窗帘,光斑退场、灰尘登场,Albert每天七个小时的单身汉生活开始了。他打开一包饼干或者零食、把两颗咖啡液倒进二十棱玻璃杯,灌满水,在笔电前翘起二郎腿开始写稿或者读书。

一天车志妍带了个小蛋糕回家,是地铁站的好利来。“我们在一起一百天了。”

“这就一百天了吗?”哇哦,一百天了,车志妍还每天从这个出租屋里往返。

“我跟你的感受相反,‘这才一百天吗’。”

正午被app提醒今天是恋爱一百天的时候,车志妍想,原来一百天就能让人有一个家、习惯一个家、亲手经营一个家。她很感谢Albert由着她把旧床单被罩一股脑全扔了,换成她喜欢的成套水洗棉,还有他早上听到她出门的动静、挣扎着醒过来说声慢走翻个身又沉沉睡去,还有他知道她3D眩晕后买了好几款模拟经营游戏,一起消磨天气不好的周末。不过其中最感谢的是每次她喝到吐他都会默默把洗手间门关上说我给你留点尊严,你吐完出来我收拾。她能想一百件感谢他的事,在想到第三件的时候就鼻子发酸了。

“你是觉得跟我在一起很煎熬吗,所以时间过得慢。”Albert夹着嗓子,把小叉子叉回一块蛋糕,放下纸盘,左右两块鱼际肌相互剐蹭。

“对啊,这个蛋糕就是我送你的分手礼物,快吃吧傻X。”车志妍板着脸说,说完就弯下腰嘻嘻地笑。

“那下个月过年,我们可以互相见一下家长吗?”

“阿尔伯特,你真的很贱!”她抓了抓自己乱七八糟的布丁头,“到时候我把头发染回来。”

*

“这么个事儿啊,我跟你说一下。”车志妍今天回来得比平时晚一点,她拿着一个深色的玻璃瓶,铛一声撂在水槽和电磁炉之间。“我决定不港漂了,去央美读硕士,继续在北京,跟你。这是野格,我从实习公司顺过来的。办了个小乐队竞演的比赛,野格是赞助商爸爸。”

“真的吗?”Albert想,她叨叨毕业就去港漂已经至少有一年半了。一个暑假,她甚至真的去香港待了半个月,还和他说香港除了蔬菜太少没有任何缺点。

“我今晚想吃生鱼片和寿司。”

Albert点了三百块的外卖,心想今天这六百字是真没白写。几个冰袋上裹着保鲜膜,上面分别栖息着三文鱼、金枪鱼、甜虾、北极贝。装寿司的方盒子也摆得满满的。Albert支起折叠餐桌,把菜肴排开。车志妍拿出两只碗,挤上芥末和酱油,又从背包里变出两个小小的杯子,“这个叫子弹杯,下班去十元店买的,我先去刷一下。”

她用子弹杯给自己倒了野格,一口喝掉。Albert也想有样学样,却被她制止了,“这玩意三十五度,你要不先品一下,不爱喝就不喝,反正也没花钱。”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示意Albert尝一点点。

Albert抿了一口,瞬间龇牙咧嘴。“我X,这是人喝的东西吗?比双黄连还歹毒。”

“说实在的,我也觉得这玩意不怎么好喝。反正也不花钱,不喝白不喝。唯一白给我也不喝的就是杰克丹尼,瓶子有多好看,味道就有多‘歹毒’。”

一瓶野格下去三分之一,折算下来已经超过了一瓶粉盖JINRO的酒精量。Albert看到对面女孩的双颊渐渐变红。“慢点喝,今天吃得生冷,等下又要吐会不舒服的。”车志妍说好,那今天的野格就喝到这,我去拿JINRO和饮料兑着慢慢喝。她起身换酒,又把子弹杯换成普通的杯子。

她有一个秘密。她喜欢呕吐的感觉,那是一种不得不用全部精力感受身体的感觉,让她公事公办般忽略眼前的所有他者,暂停思考发生在自己身上一切事情,比如暂停思考自己到底为什么被暴打。

九岁那年车志妍被自己的小学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打得呕吐不止。表面上这是因为一支钢笔和一本课本,实际上这是因为班主任是她的生母。

*

车志妍的小学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三令五申,无论车志妍和谁发生矛盾,都只会批评或者惩罚她。所以自然会有一些坏小孩,或者说,还没长出是非观念的小孩欺负她。

她在沙坑里吊单杠,一个男生抓起一把沙子就扬她一头一脸,得意扬扬:“你不敢还手吧?你敢还手我就去告老师。”而那天她虽然在学校没挨打,但回家又挨打了,因为刚洗完头又弄脏了。挨打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对小时候的车志妍来说,最痛苦的不是挨打的时候,也不是知道自己马上要被打之前,而是挨打以后睡着之前的时刻。她想在日记上写:非常想死掉,但又绝对不甘心这样死掉。但如果这样写出来又会被翻出来,又会挨打,所以她写首字母拼音。

幸运的是,自从那次被暴打到呕吐,她就发现了在事后不需直面死亡的缓兵之计。车志妍的同桌是一个看起来很乖的女孩子,她长得也很清秀、写字也很好看,还很整洁,而车志妍常被班主任评价“下手没轻没重”“没个女孩样”“人语不懂”。

那时候在小学生之间流行一种直液式钢笔,牌子好像叫“白雪”。米老鼠或者唐老鸭塑料印花,墨水用完了可以换墨囊用。车志妍没有零花钱,有一天发现同桌有一支这样的钢笔,想借来玩玩用用,被她拒绝了。

如果说一点不开心也没有,那肯定不是她的真心想法。但她可以理解这件事,既然自己被评价成没轻没重的混蛋,在她的视角,这支钢笔借出去就是羊入虎口。

风水轮流转,第二天,同桌忘了带语文课本。车志妍不想借给她,所以她只好找她的后桌一起看一本,回头的样子十分滑稽。

于是班主任出现了,叫住她,“包柏羽,你没带语文书吗,怎么不跟车志妍看一本?”

“车志妍不借给我。”她望向班主任,大大的眼睛里全是委屈。

在同桌说出这句话的不足5秒钟,车志妍就被拽到全班面前打。开始在教室里,她用一根五十厘米的钢尺打了她的胳膊,小臂几乎在一瞬间肿起来。她哭了,但还是抽泣着解释了一句,不借给她课本是因为她昨天不借钢笔。

回应这句话的不是普通的语言,而是肢体语言。殴打她的工具从钢尺变成了课椅,用木条钉起来的那种椅子,砸在她的胸膛和头上。还有耳光。她问车志妍,你错没错。

车志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没错。于是她挨打的地点变成走廊,她被一脚踹倒,眼镜飞了,从倒在地上的视角是她模模糊糊地看到暖气片和地面之间的缝隙,有没被油漆刷到的地方,还有暖气片破掉、黄黄的液体留出来的痕迹。她突然觉得头痛,觉得这液体的痕迹很像是冬季旱厕里凝固结冰的稀屎汤子。

车志妍被拎起来再打,再拎再打,她看到几个同学从教室的后门和内窗里能看到这全部,但是去想这些实在太丢人,所以她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想象旱厕和屎汤子上,于是她吐了,然后她开始专注地想和闻这些呕吐物,再带来新一轮的呕吐,直到无谓的他者都从她的意识里彻底退场。

初中开始,车志妍就用借同学抄作业赚到的钱、把五块钱的饭票三块钱卖给同学赚到的钱买酒,灌进不会拿到家里的保温杯,在午休时偷偷溜到没人的角落喝。每隔一两个月,她拜托可以自由上网的同学往她的电子词典里下载新的歌曲,喝酒时听。

她最常买的酒就是JINRO,最喜欢的蜜桃味的常断货,她有时也买李子和西柚味。杂货店的老板问,小姑娘,帮你爸买酒啊?车志妍点头,我爸说这个味的好喝。老板嘿嘿一笑,说这玩意几年前还随便买的,现在不行喽,时不时断货。

早在那个时候,JINRO就已经是一位九十岁的老爷爷了。他五十来岁的时候有过一段“老来俏”,在出口越南一炮而红后,他萌生了征服亚洲的野心,这狂野的梦却终究在几十年后醒来。2006年,过多的海外扩张掏得他钱包空空,于是他只好在八十二岁的时候成为赘婿,有了新的名字:Haiteu JINRO。

车志妍遇到过一首歌。语速很快,歌词却完全能听清,第一句是“我要的只是自在的露水”,bridge是这样唱的,“没错,你说得全都没错……你就照自己愚蠢过活。”车志妍在贴吧里看到对歌词的讨论,知道“没错”大概率是一种反讽,但她情愿把这段理解为一种远远地鼓励自己的声音。

在那之后的十六年里,每次她喝吐心里都在哼这首歌。没错,无论你姓名,你还是自在的露水。

*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时钟走过十二点,野格的酒劲已经消逝了一半,车志妍歪嘴一笑,“过年在你家过,中间来我家吃个饭?”

“宝,”Albert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还是你后悔了,想找个没有这种癖好的人?”

“没有,真的没有。我很为你骄傲。”

“放屁,”但其实车志妍相信了这句话,“我会继续用倒卖饭票的智慧经营这个家的。虽然五块面值的饭票只换到了三块钱,但是这样就变成了我可以自由支配的三块钱,这叫车氏经济学。”

“我真的很为你骄傲啊。那次和Andrew一起吃饭我还炫耀你爱喝酒来着。”

“我还以为你是在装X,显得自己像个普度众生挽救失足少女的男妈妈。”

“我确实是在装X啊,但是我想装的X是看我老婆多酷。”

“谁是你老婆,你的三观真是有问题。”车志妍抬头给Albert一个JINRO味的吻。

过年在车志妍家乡的那顿饭吃得并不愉快,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她这样想,反正这就是一系列回忆的乱葬岗了,她再也不会回去了。大年初三,Albert开了六个小时往返,把车志妍接回自己家,她翻他的书柜,找到一本初中时期的纪念册。成百上千个十四五岁的小孩,每个人一张头像照和一段话。大多数人写的都是一些庞大而模糊的祝愿和自己的目标,少数人留言给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或者最感谢的老师,而Albert写的是:

请你忘了我的名字,

在忘掉所有与我有关的记忆之前。

——Albert

车志妍发出一阵70分贝的爆笑,说笑死我了你快来快来快来看,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你看这Albert从小就爱装X。

“我X你妈。”Albert捂脸抢过纪念册,放到书柜上最高一层。

“请你忘了自己的名字,在创造出更多在我们之间的记忆之前。你现在有一个新的名字,Albert。”

“别说了!我X你妈!”

不过时间一长,Albert终究是渐渐对这个名字脱敏了。在在车志妍成为他的妻子后不久,他们在望京的夏天吃晚餐,那是他们在北京的最后一个夏天。露天的座位上摆了一个卡式炉,她用一把木勺和一双细细的钢筷子煎小鱿鱼和牛小肠。“我得看着点火候,Albert,你帮我把这瓶真露开了吧。”

“好好好,Albert给你开,爷就是Albert,咋地。”

一口烧肉一口泡菜一口酒。

那时他们在计划搬家,在甜蜜的忧愁中,Albert觉得家附近像一个很大的泡泡,车志妍却觉得远方还有更多自在的露水。

权棵睨,

生于1998年,喜欢苏打绿,现居上海。

图片|CF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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