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在东京迷路，我在路口碰上了一个三角形的木制雨棚，外墙上的白色发光标志看起来像一大块奶酪。我看到有老人坐在雨棚里，还以为终于找到了公交车站，但却发现有个迪斯科灯球在阳光中闪耀。
这个空间当然不是车站，而是一个名叫“Sankaku”（三角）的临时公共空间，运营者会不定期举行自带零食的聚会和音乐派对。但大多数时间，Sankaku 都是安静的。由于它地处居民区，周围老人很多，Sankaku 正巧位于他们从家到超市的必经之路上，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一个歇脚处。
多次路过 Sankaku 后，我开始留心观察它。它恰好位于分岔路口划出来的三角形空地上。这类空地通常只是道路分岔形成的“死角”，很少被赋予具体用途，相比四周规整的方块房子， Sankaku 的存在显得很奇特。
当我在书店里读到了杂志《东京人》2025 年 1 月特辑《东京 Y 字路散步》，这种“违和感”终于得到了解释：这种分岔路口被称作“Y 字路”，也有人专门观察和记录着这种城市风景。
据《东京人》考证，最早注意到“Y 字路”的人应该是艺术家横尾忠则。“Y 字路”这个称呼就源自他的系列画作《Y!》。2000 年在家乡西胁市的一次夜行散步途中，横尾忠则偶遇了 Y 字路。“道路在面前被一分为二，该选择右边还是左边？我感觉自己被强迫着做出选择。”在画作中，他将 Y 字路两侧描绘成了截然不同的景象。
东京地形凹凸不平，西部地势较高，东部较低，中间还夹杂着许多深陷的洼地，为有效利用这些下沉地带，道路往往在原有高度上分岔，另辟一路通向低处，Y 字路便在这样的高低临界点上自然生成。
重永瞬是一名“Y 字路研究专家”，从 2017 年起他开始关注这个城市奇观，并在 2024 年 10 月正式出版了研究成果《Y 字路为何形成》，归纳了 Y 字路成形的 4 大原因。
根据他的定义，Y 字路并非简单的三岔路，而是必须满足两个“核心特征”：分岔口必须是锐角，而且，当人站在分岔口处，必须能够看到道路的纵深延展。
但随着 Y 字路数量不断增加、形态日益多样，在 Y 字路分岔处经常会多出一片三角形空地，变成城市中的“剩余空间”。人们想出了一系列办法和这些空地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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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街头广告牌
🚧
在街头的三角地带，
人们常会设立广告牌或警示牌。
这块微妙的凸出区域恰好放大了信息。
2
口袋公园
⛲️
人们把 Y 字路形成的城市缝隙，
改建为离每个人家更近的公共绿地。
3
店家的智慧
🚪
三角地空间狭小，
如果仔细观察每家三角地店铺的
朝向和入口设计，
就能感受到经营者们的独特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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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各种解决方案里，运营思路接近 Sankaku 的案例也并不多。
渡边青是 Sankaku 诞生至今的见证者，目前也在协助运营这个空间。她的家族拥有这块三角空地，但多年来，这里一直只是月租制自行车停车场。有太多人乱停车了，于是渡边青的母亲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这片空地只是停车场，但如何才能更有趣地利用它呢？”
渡边青一家人并不介意尝试新事物，有人推荐找建筑师内海皓平把这块地“整活”一下。内海皓平是本地人，对空间运营很感兴趣，目前以自由职业者的身份为建筑事务所 Open A 工作。最初，他们也想过建起围墙、搭建小屋，或者做成迷你厨房。考虑到时间和预算，内海皓平决定先用临时摊位做个尝试，就利用邻居的废弃建材，在这块三角地搭起了一座“屋台”。他设想中，这个屋台应该像纸灯笼一样，在街角发出微光，吸引人们靠近，并且大小刚好能嵌入这块三角形空地。
屋台落地一年后，渡边青代替母亲，开始和内海皓平共事。渡边青又提议，在空间内部增设长椅和柜台，延续“随机发生”的空间设计理念，形成了现在的 Sankaku 。“这里就是试验场，一个能立即将想法付诸实践的地方。”渡边青说。几经活动参与者和访客的传播，越来越多人带着自己的想法来到 Sankaku。
不久前，渡边青和内海皓平在三角地空间 Sankaku 里安装了摄像头。他们看到了更多人与这片空间互动的瞬间：有的人躲雨，有的人接电话，有人在这里用电脑工作，有人在购物途中停下来休息，有人围坐聊天，有人带着食物来这里吃，甚至还有人每隔几天在深夜来到这里发呆。之后，他们还打算制作独立杂志，把这些观察记录分享出去。
重永瞬也仍然在探索 Y 字路，除此之外，他还在导赏团 maimai（まいまい）里担任领队，一边带领散步，一边分享这些发现。近期，他策划了一条穿梭于东京涩谷 Y 字路之间的散步路线。
在社交平台 X 上，我还发现了一群喜欢在东京找小路的人，他们会把自己随手拍下的照片投稿到群组里。你会看到房屋之间狭窄的间隙、一段通往高处的阶梯，当然，还有不少 Y 字路。当我一张接一张地翻看这些照片时，那些小路的分岔仿佛构成了一个个出入口，通向人们的日常生活。
内海皓平说：“很多人都想要通过空间创建社区，但我觉得 Sankaku 是在‘瓦解’社区——它会让彼此陌生的人们聚集在一起，谈论那些原以为理所当然且永远不会被谈论的事情。”
我对此感同身受。夜游东京，闯入一条无名路，发现一个 Y 字路口……当我们开始谈论平凡却未知的日常时，在其中会发现某种“违和感”，跟随这种好奇心，我们就会找到重新定义社区、人际关系和生活方式的线索——这些对话好像真的能让城市生活变得更好玩一些。
🚶♀️ One More Thing 🚶
如果你还意犹未尽，
在这里推荐一本书。
日本建筑师塚本由晴曾在东京等地收集并整理城市中不规则、极为狭小的空间，并将其汇编成一本指南书《Pet Architecture》。
塚本由晴指出，在这些微型建筑中，住户根据自身需求自由地增添如招牌、空调外机等元素，赋予建筑一种随性与手工感交织的独特魅力。这种设计理念也贯穿于他对狭小住宅的构思中，强调建筑的结构逻辑，而不仅仅局限于功能需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