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年我妈离开常州时，带着我拜访了几家她在村里的“姐妹”家，这些女人，我有的喊嫂子，有的喊婶子，还有个是我干妈。我爸以前是我们镇上学校的老师，我们家在二十年前也生活得很体面。后来就是，我爸因病没了，我妈也回了她的沈阳老家，为了防止叔叔伯伯霸占我家的房子，就把我们兄妹留在了常州。这些女人，以前对我什么样，我妈走后对我什么样，我都记忆深刻。那时候还不懂什么叫人走茶凉，只是比较困惑：人为什么这样多变？

说起我家的房产，就更有有意思了。我是05年读小学的，就是那一年我们搬家了，搬到在l国家建的那种简易房，这一住就是三年。我们自建的宅院，田地，被征收，建了工厂，大楼。

08奥运会那年发生了很多事。国家给我们分了两套房，一套被我叔占了，我住在我叔家。一套被我伯占了，我哥住在他家。这是“高人”给我妈指点的，她一个没文化的女人都不过两家人，就把自己的孩子留在那里。他们迫于压力，不敢不养我们，况且那时候我们也能领补助。我堂哥堂姐，伯母婶婶，都知道我们兄妹俩长大后会跟他们争房产，所以他们对我们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确实有亲情的成分，会本能地对我们好，另一方面又忌惮我们，所以就会有意无意地讥讽我们，包括造谣我妈，包括说爷奶偏心我爸。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就这样嘛，这也是为何我一直有执念：一定要有自己的房子，大学毕业三年后就买了房。但其实，我最初的理想并不是在城市里买房。

我现在听“北京欢迎你”这首歌，就特别有感觉，因为08年时，这首歌几乎每天都在各种场合听到。那一年的很多事，都有这个背景音乐。除了搬到新家，我还目睹了很多人间悲欢，见识了光怪陆离的种种。以前我们是村里人，现在每家都分到了两三套房子或大额钱款。当时一套房子作价30-50万，有人不要房，一下子到手一百万。镇上各种形式的“赌场”林立，有人一夜输了数万，有人“创业”被骗了几十万，周边一下子繁华了起来，各种歌舞厅。有一次我跟我奶奶去坟地附近挖一种野菜，我追蝴蝶（或者蜻蜓？记不清了），跑进了插满花圈的新坟上，我真的听到里面有声音。我给我奶说了，我奶也去看了。但是叫我别说出去。

当时我把这个事忘记了。年龄小的时候总有各种新奇的事，所以就把这个事忘了。但是记忆里一直有这么个事。后来又过了几年，我已经读八年级，我奶奶病倒了，大人们都说就几个月的事，我知道那个意思，就是再活几个月。我就经常放学去病房里坐她床边。有一次，我们俩聊天，我就突然想起那个坟墓里的声音，我就问我奶那是什么。我奶说那是XX家媳妇想出来。我说XX为啥要活埋他老婆。我奶奶告诉我X X想再娶一个，他媳妇不同意，他就给媳妇灌了汤，当丧事办了。

我当时觉得惊悚，现在觉得离谱。但事实是什么，不重要了。XX现在有老婆，他死去的那个老婆还留下了两个孩子，小的那个跟我同岁，小学的时候我们还一个班，他特别皮，凶我，所以我那时候也懒得告诉他我知道的事。

大学的时候我读金瓶梅时，就感觉特别亲切，很奇怪为什么会觉得亲切呢，仔细想想，也许我小时候目睹过的那些世态炎凉，光怪陆离，虽然我已经不记得细节了，但是它们却实实在在地留在了记忆里，让我再遇到这些事，都觉得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包括我现在的金钱观，一方面很渴望暴富，另一方面又觉得暴富必有祸端。尽管我有房，也有几十万的存款，但是我依然不舍得多花一块，极度的节省，这样让我觉得特别有安全感。我总是觉得放纵欲望去享受，就会得报应，生祸端。因为我曾目睹过很多这样的事情。

说起来买房并非是我最初的理想，我刚工作时，想的是一年攒20万，五年赞100万，然后回老家坟场的荒地边，盖一间房，种几分地。但是后来打听到那地方不能随便建房，况且我的户口也不在常州了。再后来，我的工资超出预期的涨涨涨，副业也意外地挣了不少。于是买房了。

买房后，其实我很焦虑。因为买的太慌张了，而且这与我最初的理想是不同的。我并没做好在城市里生活几十年的打算。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是一个乡下人，在乡下的时候我比较有身份认同感，内心比较踏实平静。秋招的时候我拿到了三个offer，一个在深圳，一个在上海，一个大连，我选择了大连，因为我对比了下，待遇都差不多，但是大连消费水平要低很多，租房补贴2000元。也就是我工作的前三年，我的房租都是报销的。当时想的是攒够一百万就回老家躺平。小时候我妈干农活特别累，我就问怎样才能不累，她告诉我揣着一百万干农活就不累，所以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挣一百万，回老家种地。

现在，我有钱了。可是我没有地，也没有家，常州也没有我的户口了。这两年我就很慌，感觉自己像一抹游魂，不被人爱，也不爱任何人，很迷茫，不知道应该为什么而活了。

我谈了两段，我发现我很难和人长久。因为我根本不相信任何人。我总觉得自己很懂人性，厌世，厌人。人的虚伪，贪婪，懒惰，自私，我见识过太多。你看那大街上，很体面很和善的一个人，你知道私下里他是怎样的吗？我奶奶，在病床上躺着时，很慈祥，你知道她对我妈妈做过什么吗？我妈，她过了那么多苦日子，看起来又惨又可怜，可是她对我爸又做过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不觉得那些谣言全部是假的。因为一个正义的人是不会为了房产，连自己的儿女都舍弃的。我爸，他看起来是那么体面正直，可是他又对我妈做过什么？他比我妈大了很多岁，我妈二十岁就跟他结婚了，在我外公外婆都反对的情况下，在没有任何婚礼的情况下。我妈1米7的身高，我见过她年轻时的照片，有八分像高圆圆，很美。我爸还没有我妈高。我对他的记忆不多，我印象里的他总是虚弱的样子，从我有记忆起，家里就各种汤药，常年熬药吃。按我妈说的，她去扬州打工，被我爸骗了。

所以啊，这个世界，哪有什么好人啊，全员恶人。是非对错，对我来说，也不重要了。我现在只觉得很累，觉得这个社会很滑稽。自从我妈把我月薪两万的消息散播给她的某个“姐妹”后，原先镇子上对我冷漠的那些人，又联系我了。自从四年前，我兄妹跟叔伯打房产官司，我一直被这些老乡视为白眼狼，甚至有人在社区群里说我是白眼狼。现在官司赢了，又知道我高薪，就开始联系我了，有求我给他们那不争气的儿子介绍工作的，有求我给他那不争气的女儿介绍对象的。

就，很滑稽。

唉，累了。人，就那么回事吧。你以为那些高学历的人，就会好吗？呵呵，人性的弱点，他们只多不少。职场上的勾心斗角，明枪暗箭，表明的礼貌友善，背地里的穿小鞋捅刀，只多不少。

也许你们都习以为常，觉得只很正常。我也觉得没什么，可是我就是觉得搞笑，觉得人很讨厌，人很坏，我厌恶他们，也厌恶自己，厌恶世道，厌恶活着，可又没勇气死去，因为我懦弱，我贪婪，我和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