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周径偲 2025-04-02 10:51 北京
对京沪打工人来说,春天像青春期的爱情,明明牵了手,隔天再会又形同路人。上海穿短袖的时候,北京下了一场暴雪。身体不好的,容易反复感冒,惜命的赶忙检查身体,一查,把烟戒了。好几个朋友以感冒为契机戒烟。十几年前,我跟人创业做互联网广播,有天开车用广播听段子,公益广告突然插入说吸烟有害健康,我就把广播戒了。
今年我的春天是从澳门来的,2月已经莺飞草长。澳门的天空都有天花板,灯连灯,雾卷雾,城堡挨着城堡。夜色通常是潮水般瞬间倾泻,但这里,夜色拘束得如爬山虎般,从街道间一点点蔓延。游戏讲究赢家不下桌,一脸茫然回程的,多是掏空的菜背篼。输钱,赢了心情。这里是地狱之门,也是天堂之门。
十几年后的晚上,约了两个朋友在百子湾吃饭,聊播客。百子湾是个杂乱的地方,人多车多,人行道堆摆的自行车都是歪的。花坛里面灌木还没发芽,看起来枯萎稀疏,仿若中年男子憔悴的颅顶。杂乱又有北京少见的烟火气。饺子铺的水开了,蒸汽在夜色中打着旋,像朵朦胧的郁金香。
当年之所以从互联网广播公司出来,一方面不看好这个行业,广播单线性传播,传播效率低,用户量做不大,商业展示空间也是单线。另一方面还是想做文字媒体。——明明自己不擅长,不舒适,非要找千百个理由,证明那件事有问题。人都擅长逃避问题,媒体人又是这条赛道上的无冕之王。
这顿饭讨论播客,我们三人准备开个播客。其中一人是个出版编辑,他说现在的书,大部分卖不过5000册。我好奇那出版社该如何活下去?他说卖流行。成功学养活过,现在靠女性主义养活。
另一个人也是媒体人,他说他不喜欢赚不擅长的钱。他喜欢炒股,亏钱。我也不喜欢,但现在实在是看到播客流行,有前途。我们当然知道另一个社交媒体更红火,声优之所以成为声优,还不是因为脸欠优。北京是梦想之都,北京的饭永远充满成功学浪漫主义色彩。这两个人已经开始撸铁,一周六练,怕就怕万一这个播客火了,要出镜,不能丢人现眼。
我们分析了最红的几个播客,结论是啰嗦,浅薄,见识平庸。其中一个人说,你看,播客的听众,就这水平,我们聊的人家不爱听,听不懂。我拿起烤鸡腿咬了一口。在北京吃烧鸟,优点是量大便宜,缺点是难吃。话说到这里,已经为这个未出生的播客,准备好悼词了。老登啊,乌鸦笑猪黑。
流行很多时候不代表更先进的趣味,或者具有功效。我曾经在骑行火红的时候买了一辆车,参加过一次横穿长安街。那些蹬弯把车,穿紧身骑行服,头盔上闪闪发亮的人,像一串被发怒大象飞踹的皮球。从我身边呼啸而过。他们都是胖子,他们证明骑自行车不减肥。但流行一定会产生经济效益。
我说,4月9号先录,干一年,还是没人听再认输。餐厅屋顶有吊灯,光柱杵在桌面上,光柱里微尘滚动,像流转的星辰。
中国年以前,托一个品牌的福,在浏阳看了场盛大烟火秀。品牌包下整个场地,让来宾坐在透明玻璃房里面吃牛排喝红酒。火树银花饭前放,席间放,饭后再放。烟火具有比酒精更广泛的神经毒性,催人奋进,老少皆宜。
另一方面正值隆冬,人头密集,人群的呼吸和河面的水汽汇集起来,变成风,风变成飘在半空的河流。烟火升起来,我用左手握住右手,冰冷得像从浏阳河里,抓起一条正在冬眠的鲫鱼。
中国人有时候对幸福过敏,因为频发的苦难在基因里写下一串代码:幸福和厄运总是接踵而至的。幸福的时刻不能沉溺,必须抬头看远方,看远方看不见的天坑。所以我们的生活变成了寻找烦恼的游戏。因而,想起经济环境,想起开年后的生意,想起我离退休还有三分之二的长路。以至于那天晚上回到酒店,空调30度,人好似从急冻室拿出来的老腊肉,皮面吹热了,心还冷。自作自受。
百子湾会议之后第二天我跟儿子的干爹吃饭,说起我想做个播客。他是个大经纪人,在疫情期间离职创业,现在小有所成(他自谦)。我佩服创业成功的人,因为他们勇敢,坚强,并事实上证明自己聪慧过人。他有礼貌,实事求是,虚荣和过度的自尊心从未扰乱他。他也曾在报社做记者,聊起任何话题都讲逻辑,冷静精确得像奥运会的计时器。只有每每聊起在南方都市报的工作,他的眼中便会下起流星雨,如春雷一样汹涌。
我说现在的世界越来越扁平,曾经360行,行行出状元,现在可能还剩下160行。经济不好,钱转不起来,钱通通流向AI机器人跟网红。不干这两件事的,都变成了未来的敌人。
他说,你不要灰心,还要办好杂志,好好写作。人间不能没有文字。文字记载人的故事,人的情绪,比其他载体都深刻。我说心意领了,这顿饭是你来安慰我的。他说这是真心话,而且一定还有人和我们一样,在想方设法维护这个丰富的世界。而后他再一次讲起那些报社的故事。我喜欢这个冷静精确的朋友,也喜欢跳舞的灵魂。
我听他讲,感到慰藉,当然要继续办好杂志,但也并不耽误这个必然诞生的播客。清洁工凌晨五点扫地,不代表他喜欢扫地,他只是不得不完成他的工作。
个人生活只是宇宙漫长岁月里,卑微的一小段时间。那段时间是欢愉和不幸的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