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3-22 13:14 上海
澎湃特约评论员 李怀胜
近日，一起发生在饭圈领域的网暴“开盒挂人”事件引发社会各界关注和热议。
某韩国女艺人坐飞机前往巴黎，其粉丝营销吹捧称：坐飞机太辛苦，是“魔鬼行程”。一名孕妇在跟评区说了一两句大实话：坐飞机有什么辛苦的？不料这话惹火了该艺人的疯狂粉丝，一名不满14周岁的女孩对其“开盒挂人”，将其个人隐私信息，包括姓名、电话、家庭住址等信息发布在网上，该女孩不但鼓动其他粉丝对孕妇进行网暴，甚至还给该孕妇的丈夫打电话，要求对其妻子进行家庭暴力。
尚没有达到刑法刑事责任年龄的未成年人，竟有如此出格的举动、有如此巨大的“能量”，加之事件中的网络暴力、饭圈极化、个人信息泄露，以及网暴者的父亲是百度公司高管等一系列元素，让事件迅速成为舆论的焦点。
这是一起非常恶劣的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的案件，但它同时还有另一层次的危害性。在乡土社会向网络社会转型的背景下，我们的个人信息都已经被数字化、网络化了，这诸多的网络信息拼合起来，就构成了我们的数字形象、数字身份，它们承载了我们的数字社会关系，延续了我们的传统活动场域。在当下的网络世界中，个人信息安全不仅关涉我们的隐私和意识自主，也是我们维系数字认同、建构数字人格，承载数字功能、拓展数字网络的基础要素。
我们在网络空间中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点赞或者关注，都促进了数字身份的生产过程，并丰满了我们的数字形象。而个体的网络行为边界，包括赞同他人或者否认他人行为的边界，是由法律、法规、公序良俗和社会核心价值观念共同决定的。在网络空间中，不出格、不逾矩、不侵夺他人的合法表达自由，是网民的基本行为尺度。
网络与人际关系已逐步由弱连接变为强连接，保护个人信息其实就是保护我们的数字世界入场资格、保护我们的数字人格。一旦个人的数字形象被污损、数字人格被侮辱，那么我们在网络世界就无法立足了，甚至迁延到线下世界。而网络暴力、“开盒挂人”，都打破了网络社会关系生产的动态平衡性。
“开盒挂人”往往是基于病态的饭圈生态，侵害他人公民的数字人格的行为。饭圈（或者类似激进的数字小团体、数字帮派）内部的向心力和外部的排他性是统一的，他们追求同己言论的高度一致和异己行为的绝对排斥，只是为了维系他们圈子内部的那种偏执的情感认同。
更令人忧虑的是，数字帮派往往由网络世界“追杀”到现实社会，比如曝光受害人的家庭住址，怂恿他人伺机蹲守、线下直接骚扰。受害人的网络身份和现实生活，不但无法实现自由“脱嵌”，反而被迫强绑定。这是饭圈极化现象的一个突出表现，同时也是网络暴力的升级版本。
近年来，国家有关机关积极回应各类网络乱象，不论是个人信息保护还是反网络暴力领域，都投入了大量的法治资源。比如，2023年中央网信办发布《关于开展“清朗·网络戾气整治”专项行动的通知》，其中位于集中整治的突出问题第一位的就是“网络厕所”“开盒挂人”行为；2023年9月，最高人民法院会同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发布《关于依法惩治网络暴力违法犯罪的指导意见》；此外，还有《民法典》《个人信息保护法》等基础性法律，目前治理“开盒挂人”基本做到了有法可依，相关违法犯罪行为均有明确的法律依据。
在执法层面，公安机关持续深入开展“净网”专项行动，始终保持对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犯罪的高压严打态势。3月18日，公安部公布了依法打击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犯罪十起典型案例。
要注意到，这起事件是一名未满14周岁的未成年人，在网上实施的“开盒挂人”，而且其身处加拿大。又因为其父亲是百度公司的高管——虽然百度公司已作出声明：开盒信息并非源自百度，而是来自海外的社工库——而引发公众热议。
这起事件怎么收尾？怎么将这起热点事件变成法律标竿事件？“开盒”他人、身在外国的这名未成年人怎么处理？其身在国内的监护人承担什么样的法律责任？事实上，相当严重的所谓的“海外社工库”怎么去捣毁？怎么去“挽救”里面海量的公民个人信息？
这起事件，热度起来了，大家义愤填膺；但是，热度下去了，案件的处理会不会中止？要深刻认识到“开盒挂人”侵害公民的数字人格的严重后果，这起事件应该做到深挖彻查，以公开、公正的权威调查，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深挖背后的犯罪产业链，打消公众疑虑，提供治理样本。这起事件不能就这么过去——要有人承担法律责任，要提供制度化的解决方案，否则下一个“开盒挂人”的事件还会发生。
（作者李怀胜为中国政法大学网络法学研究所所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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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资深编辑 周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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