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看不清楚?”
天羽站在安乐崖边上,食指与拇指之间捏着一枚铜钱,上面的铜绿蚀刻着三十六道同心螺纹。
每道纹隙里沉淀不同的色泽的星尘,中央的方孔,将落日无情地切割成血色的「回」字,落在天羽身上。
他眯着左眼,将铜钱放在右瞳前,瞭望着安乐村。
但奇怪的是,方孔之中原本该炊烟袅袅,一片祥和的村庄,却朦胧地浮出一座巨石高塔。
塔身爬满了诡异的根茎,塔顶则悬浮着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少年,正将一枚铜钱按进瞳孔里。
“那不是我吗?”
天羽瞳孔微颤,将铜钱放了下来,眉头蹙成了一团,他迟疑了一下,把铜钱翻了过来,再看,然而方孔中的镜像却已经消失了。
“诶,奇怪了,怎么没了?”
天羽喃喃自语,就在这个时候,铜钱上的星尘突然开始逆时针旋转,接着方孔中发出一道耀眼的白光。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虹膜变成递归的时光虫洞,耳畔炸响了亿万人的嘶吼:
“逃出去!逃出去!将文明带到下一个纪元!”
天羽一阵耳鸣,随后他看见驾驭深海利维坦的触须祭司、机甲与飞剑共振的赛博剑仙、用二向箔演奏《广陵散》的墨者——每一个画面都在触及神经瞬间坍缩成铜钱方孔状。
他未及喘息,虹膜深处的虫洞突然坍缩,将他弹射到了宇宙虚空,此时他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错愕地环顾了四周。
“这……这是什么地方?”
恍然间,他察觉到额头上方有物体,不自觉地抬眼望去,只见三十六个巨大的星体被包裹形成琥珀,摆列在一起。
他惊得嘴巴快要掉下来似的,迷然地凝视着,片刻后,他试着回想自己来到这里的情况。
“我不是在安乐崖,怎么来到这里了?”
他沉思了小半晌:
“难道我……”
“你终于来了!”突然一句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自语。
他听到声音赶忙回过身去,看见一个穿着红白劲装,英姿飒爽的人。
“你……你是什么人?”
天羽见来者戴着一副面具的人,手中还拿着一把名兵利器,下意识提高了警惕。
神秘人凝视着天羽,指腹抚过剑柄处的星纹,剑身浮现出微缩星图,图中第三十七颗星开始闪烁。
神秘人见状,眼底闪过欣喜,没有说话,徐步朝天羽走去。
“你别过了……”
天羽今年十四岁,三个月前,他和一个叫卫宸的妖灵开始修仙,掌握了「天罡剑气诀」与「瞬影步」两项功法。
他不知神秘人的意图,保持着警惕,以防不测,但神秘人突然脚底生风,就从他视野中消失了。
他连忙四顾,竟然发现神秘人已站到了自己身后,正望着上方的三十六个星体。
天羽后颈泛起细密的战栗,仿佛有冰棱顺着脊椎蜿蜒而下。
他原以为卫宸的「瞬影步」已经出神入化了,没想到这神秘人施展的瞬移竟然也这般出色!
他见神秘人没有攻击自己,这也就代表没有恶意。
天羽分析着神秘人的情况,一缕冷香不觉间钻入他的鼻腔,像是冰封了万年的雪莲瞬间绽放,令他逐渐放下了对神秘人的戒心。
他顺着神秘人的目光望去,刹那间,他隐约看见宇宙深处有一透明的身影,巨大无比,双手将三十六颗星体拢在了一起。
“那是什么?”他露出了骇怪的表情,指着透明的身影问。
然而,他的话音还没落地,身影如同星球般的大眼睛射出一道红亮。
神秘人突然打了一个响指,周围的空间骤然下沉。
天羽大骇,在惊叫声中被带到另个空间,他脚底没站住,差点摔了一跤,好在神秘人及时扶住了他。
他结实地脚踩在地上,缓了口气,抬眼瞧见了诡异的农耕社会——龟裂的祭坛上残留着青铜星图,田间劳作的农夫们瞳孔深处泛着琥珀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天羽对神秘人问。
神秘人还没开口,忽然像是注意到什么似的,放开了天羽,抬起头,双眸注视着天空某处说:
“来了!”
“什么来了?”天羽质疑的声线还卡在喉间,某种水晶破裂的震颤声就刺入鼓膜。
他条件反射地仰头,瞳孔里映出头顶苍穹裂出蛛网状纹路,残屑正从裂口簌簌洒下。
“那是……”
“砰——”
天羽的尾音尚悬在半空,苍穹就骤然裂开狰狞缺口。
紧接着,一只琉璃质感的虚蠕,裹挟着不属于尘世的光晕坠落。
上千颗瞳孔在它透明的腔体内同时收缩,空气呈现马赛克状的像素裂痕。
天羽瞧见虚蠕的每寸肌肤,都闪着不同机缘的战斗画面。
它落地后,爬过的土地,草木或疯狂增长、或迅速枯萎,蛙鸣声里混杂着人语,牛长出了七张人脸,万物都在失控中“进化”。
“妖兽?”
天羽生活的安乐村,十里之内,被一神秘结界保护,妖兽不能靠近村子,他还从没见过妖兽。
“不!”神秘人再次说话了,“那不是妖兽。”
“不是妖兽?”天羽骇然,他记得村里人说过,妖兽身上都有咒印,他盯着虚蠕看,确实没发现属于妖兽的咒印,连忙向神秘人问,“那只不是妖兽,那是什么?”
“熵灵体!不过是一只还没成年的虚蠕。”神秘人瞥了眼他道。
“什么?”天羽听说过神魔的轶事,却从没听过「熵灵体」,更不知道「虚蠕」是什么。
“什么是熵灵体?”天羽焦急问。
话音在耳,虚蠕就注意到了天羽他们,透明如胶质的身体,露出了不堪言状的口齿,一声嘶吼令空间都发生了扭曲,喷出透明的黏液。
“小心!”神秘人指尖迸发出剑气,斩断虚蠕喷出的黏液,黏液落地后竟将岩石都腐蚀成蜂窝状的晶簇,“熵灵体是生物被星陨能量污染的怪物,会让万物陷入无序进化!”
神秘人说完,又猛地拽着天羽往后撤。
天羽茫然无措,完全不知发了什么事,只见虚蠕上千只眼一同朝他们看去,视线交汇处,物质瞬间被腐化。
神秘人将天羽带开三十丈外,而后用皙白的手反向握住剑柄,剑声如龙吟般响起。
“杀了它!”神秘人目视着虚蠕,把出鞘的剑递给了天羽。
天羽原以为神秘人拔出剑是为了斩杀「熵灵体」,没想到神秘人拔出剑竟然是交给自己,他大脑一时没反应过来。
安乐村向来太平,他凭借的非凡天赋,已经能与卫宸过上几招,但这种一决生死的战斗,他还从没经历过,如何跟熵灵体战斗?
“拿着!”神秘人见他迟疑,一声喝下。
天羽抖了个机灵,他看着神秘人的剑,剑身上刻满古老的道纹,剑柄触手的刹那,无数陌生记忆撕扯着神经——一名男子拿着一把神兵利器,独自击杀了上百只虚蠕,焚烧了虚蠕巢穴。
“嗥——”
虚蠕再次嘶吼,当即冲着天羽而去,声音刺入他的耳膜,他立马回过现实。
神秘人在将剑交出后,一个闪现就站到了高空,注视着这场战斗:
“天羽,让我瞧瞧你现在的修为如何。”
天羽拿过剑后,气场瞬间就变了,他利用「瞬影步」,将身子往左侧一闪,躲过了虚蠕的腐蚀攻击。
他心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见虚蠕经过之地,草木都在无序地生长或破坏,他清楚这种叫「熵灵体」的异兽必须消灭!
相对卫宸来说,这只未成年的虚蠕并不算什么。于是,他心一横,双眸透着杀意。
正当他准备动手时,怀里的铜钱突然高频震颤,鼻尖嗅到现实世界青梅果酸涩的味道,虎口也传来着真实树皮的触感,随之天空响起青铜鼎鸣般的重音:
“天羽,醒醒,醒醒!”
天羽一怔,他听出了是卫宸的声音。
霎时间,他的躯体逆着重力升腾,如同被银河倒吸的流萤,最终将他凝结成了苍穹的紫微星。
神秘人接过天羽掉下的剑,晃眼间,剑锋掠过,虚蠕发出哀鸣,幽蓝血液尚未溅出,就化作了磷火。
磷火中浮现的三十六星体的虚影,已增加至三十七颗,最亮的一颗,正照映着与安乐村相同的炊烟。
“铜钱选中的人,看到的不仅是镜像……而是文明的裂痕。”
“天羽,他们很快会注意到你们……你要变得更强才行!”
神秘人望着天羽消失的方向,一缕清风拂动她的发丝,她将脸上的面具缓缓摘了下来。
……
天羽朦胧地睁开眼,用手揉了揉,但见一只兽首人身,面相如牛,身体强健的妖灵蹲在自己面前。
不过,在它健硕如铁板的身体上,却有一道狰狞的伤疤跟雷电一样,自左肩撕裂至右腹,贯穿了整个胸膛。
“卫宸?”天羽低吟了声,他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竟然靠在青梅果树下睡着了。
“我怎么睡着了?”他打了哈欠,慵懒地伸了下腰说。
“你还好意思说!”卫宸站起身来,瞪着牛眼申斥道,“我刚离开一会儿,你就给我在这偷懒?”
“没有啊!”天羽立马弹射了起来,身上的铜钱突然掉了下来,他连忙弯腰捡了起来。
“那是什么?”卫宸注意到了他的举动,斜睨着眼问。
“这个啊?”天羽将铜钱举起,往下说道,“这是我娘给我的护身符。”
“护身符?”卫宸瞳孔微竖,把手伸了出手去,好奇道,“让我看一下。”
天羽没有犹豫,应了一声,踮起脚将铜币递给了它。
卫宸拿起铜钱,细细打量着,发现在铜钱上面除了有少许的铜锈之外,还有一个清晰明了的「稷」字。
卫宸看了良久,也不说话,天羽不知它在想什么,开口问:
“怎么了,卫宸?”
“天羽,九州大陆我不记得存在过「稷」字号的国家。”卫宸语气停顿了一下,不解地问,“你娘这枚铜钱是从哪来的?”
“是吗?”天羽从出生时就一直生活在东荒的安乐村里,不熟悉村外的事,回答道,“以前我问过我娘,我娘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因为我出生那天气候反常,所以我娘就给我当了护身符。”
卫宸听后沉默了,再次打量起铜钱来,天羽追问道:
“卫宸,有什么奇怪的吗?”
卫宸默不作声,但心里却暗自思忖着:
“这枚铜钱看起来不像是九州王廷铸造出来的,上面也没有任何的气息,也就是说,这枚铜钱不是法器。”
“既然这样,那为何会有这样的铜钱?难道是民间私铸的?”
就卫宸迷惑时,天羽连续呼喊了它好几声,才将它拽回了现实之中。
“什么事?”卫宸怔愣地问。
天羽翻了白眼,指着铜钱说:
“卫宸,我记得自己睡着之前,在方孔里看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
“奇怪的景象?”卫宸停顿了两息,看了眼天羽,又瞧了下铜钱,“什么景象?”
“我在方孔正面看到了自己,他也拿着枚铜钱,还往眼睛里塞。后来,我把铜钱反了过来再看,方孔却突然冒出了一道白光,我就被带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天羽说着托起手,捏着下颌。
“奇怪的地方?”卫宸双眸微亮,“什么地方?”
“记不太清了。”天羽回想着刚才的画面,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续说着,“不过,我记得有一个神秘人,还有一条很恶心的虫子。”
“神秘的人?”卫宸稍微停顿了一下,摩挲着手中的铜币,“那人有什么特征吗?”
天羽额头横生出皱纹:
“她穿着一套红白衣裳,还带着一副面具,但我觉得她应该是个女的。”
“女的?”卫宸带着几分质疑问,“为何你会觉得是女的?”
“我记得清楚。”天羽将记忆中最清晰画面说了出来,“我闻见了她身上有一股香味,她拔剑的时候,我看见她的手细皮嫩肉,一看就知道是个女的。”
“天羽,你对这事倒记得很清楚的。”卫宸想起天羽跟自己说过他母亲催婚的事,用打趣的语气说,“我记得你说过你娘一直催你成婚,你小子该不会是想女人了吧?”
天羽被卫宸这么调侃,脸马上绯红了起来:
“卫宸,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
卫宸眼底闪过笑意,往下问:
“那你说她拔剑做什么?”
“嗐!”天羽讥笑了声,捡起青梅果树下放着木剑,耍起了剑花,“我以为她是要杀了那条叫「熵灵体」的虫子,可谁知道她拔剑是给我,让我杀了那条虫子。”
“我正要动手,就被你这混蛋叫醒了。”
“熵灵体?”卫宸对天羽的出言不逊并没有在意,但听到这番话,脸色却严肃了起来,“天羽,你说的「熵灵体」是不是会令草木疯长或衰老的异兽?”
天羽瞳孔微颤:
“卫宸,你怎么知道?”
卫宸见天羽的反应,知道自己是猜对了,牛眼骤然收缩,身上的伤疤在隐隐作痛,脑海在措词回答天羽的话:
“传言在轩辕帝时期,九州大陆曾爆发过一场「熵潮」。它们是一些有别于妖兽的异种,万物被它们侵蚀,会走向无序进化。”
“它们已经消失了很久,你没见过它们才对,怎么会梦见它们?”
天羽耸了下肩。
卫宸指腹摩挲着铜钱上的「稷」字,不觉间把目光放到了上面,暗自寻思着:
“难道和这枚铜钱有关?稷是百谷之神,在上古传说中,把域外天魔也叫做「熵灵体」……这枚铜钱,或许也域外大能的「镇熵法器」。”
“不行,我得再调查一下。”
卫宸寻思到这里,捏起铜钱对天羽说:
“天羽,这枚铜钱今天先放我这里,明天我还给你。”
“这怎么行!”天羽一口拒绝了,“那我娘给我的护身符,万一被你弄丢了怎么办?”
话音未落,天羽就想拿回来铜钱,但卫宸身高九尺,手长脚长,比他高了不少。
卫宸将身子往后一抽,瞬间拉开了和他的距离,冷笑道:
“现在这枚铜钱在我手上,由不得你做主。有本事你就抢回去,不然,这铜钱就先放在我这。”
天羽具有世之罕见的才华,但他仅仅修炼三个月前,想与卫宸这样强大的妖灵相比,还相差很远。
他一边朝卫宸走去,一边说道:
“算了,今天修炼已经够累了,我才不想费那个……”
天羽说话到一半时,慵懒的神情突然一变,瞧准卫宸抛在空中的铜币,使出「瞬影步」,在原地留下一道细微的残影,直扑了过去。
卫宸是块老姜,刚才故意留下破绽,就是为了引天羽出击,它讥笑地说道:
“天羽,看不出你小子够阴的呀。”
天羽见计谋被识破,也不装了,一边抢一边道:
“这叫‘兵不厌诈’!卫宸这混蛋,快把铜钱还我。”
卫宸没理会天羽的请求,二人就相互争夺了起来。
但每次他就要得手时,卫宸总能巧妙地保下铜钱,宛如老者戏顽童,让他功亏一篑。
天羽持续使用一盏茶的「瞬影步」,高速移动状态下,他已经气喘吁吁了,而卫宸却大气也不喘一口。
“算了……”天羽喘着气道,“卫宸,你嬴了……”
“怎么了,天羽,这么快就认输了?”卫宸抛着铜币,讪笑道,“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
“哼!天色不早了,我娘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呢!”天羽指了下西方,而后嘱咐道,“卫宸,你记着啊,铜钱明天一定要还我!”
“行。”卫宸浅笑了一声,以胜利者的姿态耍着铜钱,叮咛道,“对了,记得明天修炼不要迟到。”
“知道了!”天羽心有不甘地说了一句,他就跑到青梅果树下,捡起一本叫《九州轶事录》的书,转身往下山跑去,很快就消失在卫宸的视野之中。
“这臭小子,又进步了不少,怪不得他们一直在意他……”
卫宸呼了口气,垂眸看着手中的铜钱,此时它正在血色霞光下闪着金光,仿佛在述说着自己悠久的历史。
“我们还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