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斜斜地打着区政府门前的白玉兰,我站在传达室屋檐下,看着父亲深蓝色的雨衣在台阶上洇开一滩水渍。他正弯腰扶起被风吹倒的共享单车,雨幕里佝偻的脊梁像座石拱桥,这个画面突然让我想起十三岁那年的台风天。
那是父亲调任旧城改造指挥部主任的第一个夏天。暴雨裹挟着梧桐叶拍打窗棂时,他抓起雨靴就要出门。"华子,自己热剩饭吃",话音未落,楼道里已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我在阳台看见他的背影逆着风雨前行,深蓝雨衣被狂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衬衫下摆。
后来在电视新闻里,我看到他背起困在危房里的九旬老人,浑浊的泥水没过他的腰际。记者的话筒伸过来时,他摆摆手说"该做的",转身又钻进雨幕。那天晚上他发着高烧回家,公文包里还装着被雨水泡皱的拆迁补偿方案。
"你爸在办公室睡了三天",母亲往保温桶里装莲子羹时叹气。我推开虚掩的办公室门,晨光中看见他伏案的背影,后颈贴着的风湿膏药白得刺眼。玻璃板下压着泛黄的合影,二十岁的父亲站在抗洪堤坝上,裤腿沾满淤泥,笑容比身后的朝阳还要明亮。
去年除夕,我们终于等到他回家吃团圆饭。饺子刚下锅,值班电话突然响起。他抓起外套往外走,在玄关顿了顿,回头说:"华子,陪我去趟供暖站吧。"零下十五度的寒夜里,他挨家挨户查看暖气管道,手电筒的光束划过结霜的窗棂,在那些惊喜的笑脸上停留。有位独居老人攥着他的手不放,他蹲在床边轻声细语,我忽然发现他鬓角的白发比月光还亮。
此刻颁奖台上,我展开作文纸的手在颤抖。墨迹间浮现的不仅是父亲凌晨伏案的背影,更是千千万万基层工作者奔忙的足迹。他们用岁月在公文与街巷间织就经纬,让"区长"这个称谓褪去光环,沉淀成百姓家门口那盏长明的灯。
窗外的白玉兰正在雨中舒展新叶,父亲的身影又消失在信访接待处的拐角。我知道,当这朵花谢的时候,他深蓝制服的第二颗纽扣肯定又磨得发亮——那正是老百姓能扯住他衣角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