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不知道怎么去描述2014年的那个雨季，那场连绵不断的阴雨，在南方小城夏日热浪的来临前，掩盖住我饱和度拉满的春末踌躇。

这是沅镇夏初的阴雨天；

仿佛像在是啜饮冷汤，屋檐下密布着躲雨的人群，周而复始的寻觅着；

我撑着一把伞，沉浮在拥挤的人海中；

我看到昏暗的天际线，川流的车辆、旋落的树叶；

熙熙攘攘的人流穿梭在雨幕中，衬衣发黄的男孩倚靠在雨亭；

“你是蒋凌吧？年级第一的蒋凌！”从我伞下探出一个湿漉漉的小头。

“哎，太好了，我是你的学妹！”

她自顾自的钻到我的伞下。

2024年5月7号，雷声乍响，记忆的胶卷涌入脑中的暗室。

淅淅沥沥的雨声在舷窗上勾勒出地图；

沅镇到广州，774.1公里，这条航线我飞了一遍又一遍；

记得你说过，你很羡慕大城市吧？可是水泥城市的天空没有星星；

我们应该在淋同一场雨吧？

下雨了，小吴同学。

只是一个普通的雨天，

现在我可以不写论文了，我给你写信吧，在雨天。

其实就是一个烂俗至极的故事，雨天就是一个尘封着的塑料包装。撕开透明包装，闻到的就是闷热腐烂的空气。

14年入夏，下了很久很久的雨，博士毕业后，我和大学同学发消息，大家都好像忘了，那年的雨季很长了。

没有人记得那个雨季，

小吴同学，在没有人记得的那个雨天，

我记住了你。

二

小吴同学，

你好吗？

我很好。

这是给你写的第一封信，常年盘踞于实验室的我，敲响的都是冰冷的公式，恍惚间，我好像已经忘了怎么写信了，为此又去特地查了一番，不过我依稀记得你很擅长写信吧。

现在好像都用上智能手机了吧？如果当时能有就好了。

飞机已经起飞了，轰隆的发动机声刺入我的耳膜，

那个夏天的蝉鸣好像也是那般震耳欲聋。

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有一种很特别的缘分吧，小吴同学，

真的很巧合，那天我刚好带伞，你刚刚好没有带伞。

就像我第一次遇见你，在元旦晚会的那个晚上，我想我一辈子都会记得那件酒红色的卫衣，那个扎麻花辫的小女孩。

我想，如果那个时候也是我就好了；

一颗种子浅浅的在我心里埋下。

那天我们两个人共着伞，在操场上面，走了一圈又一圈，好像时间的年轮，一直在向前走着，又失去轨迹一般，停留在这一刻。

你缓缓的踱步，像只不安的小鹿一样抚摸着自己的头发，我也很紧张，手心发热，一直在颤抖着。

现在想来有点好笑，我打过了许多比赛，在很多公共场合，当着几千个人的面发言分享甚至都丝毫不紧张，可在那个慌张的夜晚，我甚至有点语无伦次。

好像这就是喜欢吧，

我想，我又是什么时候喜欢你的呢，有点清晰，又有点模糊。

我不是一个很主动的人，麻木的学习，工作，运动，这些东西在我的生活里面循规蹈矩、千篇一律的重复着，遇见你之后，这一切的一切，

好像都戛然而止。

谢谢你让我有迹可循。

三

小吴同学，

你好吗，

我很好。

后来我们好像经常去散步了，因为我很想了解你，说实话我平常和女孩子接触太少了，还有很多不适应和不理解。

有时候女生的思维方式真的不一样，我可能比较大男子主义吧，观念太传统了，所以不是很讨人喜欢。

好像男生也不是很喜欢我……

十年前的那个雨季真的很漫长，一直断断续续到6月初，

那天你拿出来两张电影票，风拂过你的头发，笑的很甜。

白日天蓝的好似被颜料渲染过，偏偏傍晚下起了小雨。

在那天回去的路上，你缓缓的向我凑近，淡淡的茉莉花香萦绕在我的脑海，

你倾斜着头，试探着勾住我的小指，

我真的忘记那天你说的什么了，那天的我心跳很快，快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飞驰的汽车，和喧嚣的蝉鸣，所有的疼痛和疯癫，

我都听不见。

好像自那天以后，雨季结束了，夏天的脚步悄悄来临。

我被困在拥挤的人群里面踌躇；

在这个不应执迷的年级，感觉大家都在随波逐流。

总觉得记忆好像一个老式火车，在时间轨道上轰轰行驶，如此嚣张，如此热烈，每一声鸣笛都在吸引我乘车，我像个在异乡游荡多年的归人，乘车时看到的熟悉风景时无限追忆昔日的风华正茂。

我想我还有多少关于你的，存留着的记忆呢，

把万物写进初夏，是不是能模糊你的出现了呢？

后来的我真的太忙了，忙着顾于学业和工作，有时候你约我散步，我都一次次拒绝了，

其实你根本不知道，我没有忙着刷高数，也不急着做项目。

我只是在逃避，

只是纠结着故事既定的结局，纠结着注定分离的分离，

我接受不了一个人的过去，就像现在的我很难去直视过去那个卑微，肮脏，不起眼的曾经的自己。

你依旧还是会给我写信，一篇又一篇，我也只是漫不经心的回复着，像是完成既定的任务。

那个夜晚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起过，好像一粒细沙，慢慢淹没在记忆的洪流之中。

现在好像很晚了，小吴同学，

以前我每次都要等你睡着我才睡着，

你现在有没有好好睡觉呀，

有没有好好吃饭呀，

你还喜欢吃煎饼果子吗，

你会记得我吗？

飞机上熄灯了，我透过舷窗往下看，下面灯红酒绿的城市还在运转，

千万家灯火无眠，

亿万人海里疏远。

晚安，

小吴同学。

四

小吴同学，

你好吗，

我很好。

没想到，暑假你也留校了，还和我在一个项目组里面。见到你的时候我很惊讶，你只是捣蛋地冲我挤了挤眼，嘴角漾出一丝浅浅的微笑。

那年的雨季很长，可是夏季真的很短暂，

树木还没有享受的阳光的滋润，好像夏天就仓促的结束了。

中午大家会睡到办公室里面，你刚刚好坐在我的对面，

恍惚间，白炽灯亮起，

你的头上闪烁着白色的光晕，像是披上了一层白色的头纱，

好像在多年以后的婚礼上，你穿着洁白的婚纱，那个很爱你的男生，把戒指缓缓带进你的无名指里；

你小睡初醒时脸颊的绯红，

是我心底最柔软的朦胧。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呢，小吴同学。

暗恋是一场灿烂盛大的告白，

我在很早之前我就喜欢你了，

因为知道你老忘记带伞，所以我会蹲守在你面前，等你过来，

因为知道你喜欢剪视频，所以我会偷偷和你参加一个视频比赛，

因为知道你想做项目，所以和老师把你拉到项目组里，

因为知道你会回去，我偷偷看你手机，和你买同一班车票。

可是我接受不了你的过去，

我自己把自己困在笼子里面，审视着我自己，

今年的橘子洲放烟花了，

周围都是绚丽张扬的花火，升空时随着震耳鸣声和尾烟，昭告天下自己的轨迹，然后用万丈惊鸿崩碎化成千分星火，刻进旁人眼底。

还记得之前我们去长沙比赛吗，约定以后要一起看烟花。

可是再美的烟花，也只是一瞬。

后面比赛完之后，我们联系好像很少了，

我永远铭记那个夏天，

那个闷热的教室，那个坐在我对面的你，

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在你的桌前，一半明亮，一半阴影。

路旁的绿荫正浓，马路上投影下斑驳的影子，窗外充盈着夏天的味道，巨大的榕树下各种花都在盛开，学校外的大街上没什么人，雁鸣湖已经有了盛夏的荷花，蜻蜓立在上面。

小吴同学，

你是否也记得那个夏天呢？

祝福我也能好好享受今年的夏天吧。

五

小吴同学，

你好吗，

我很好。

考研真的很累，每天八个小时的高强度训练，但是每次学习完，看到你在图书馆门口等我的样子，

我感觉所有烦恼都烟消云散。

我们都有梦想，

我想去广州大学，继续钻研学术工作，

你想当数学老师，从事教书育人的使命，

我们都好像找到了自己的路，

真的是这样的吗？

我记得出考研成绩的那天，我第一个消息发给了你，

你很高兴的回了一个恭喜的表情包，

然后那天再也没有给我发过信息；

青春是一场欲言又止。

后面我毕业了，

我们团队的人在一起合照，

拍照时候我们隔得很远，拿到手的照片看起来我们又只有几个指头的距离。

不耐烦地听完罗老师的长篇大论，我收拾书包赶紧离开。

在过道与你擦肩，然后走出办公室的门，是充满胆怯懦弱的刻意。

小吴同学，我没有勇气和你说再见。

我也清楚地知道，我们基本不可能再次见面了。

我走到衡阳东站，手机里面弹出你的消息，

是很简单的祝福

“祝你前程似锦啊”

“谢谢你”

当时我真的有千言万语想对你说，

但是最后说出来只是这短短三个字。

广播提醒着我进2站口检票，

手机震动着，我赶车，匆匆忙忙上了站，

收拾完行李，我躺在座位上，摸出手机。

“你进站时候，我就你身后”

动车快速向前行驶，永远不会后退了；

车上嘈杂声淹没人声鼎沸。

这是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此时的我躺在经济舱的座位上，

泣不成声。

飞机缓缓落地，我到了黄花机场。

我的大学四年像一场默片，唯独与你有关的部分，是鲜绿是闷热，是嗒嗒雨声。

我看到或者看不到熙熙攘攘，

我看到许多人一样或者不一样，

我看到银色的时间在流淌，

我在路上学会了遗忘，

只是有些东西你永远忘不掉，像是某个煎饼果子的味道，某次操场上的呐喊，某个没有实现的约定，某个眉眼依稀相识的老面孔，某个小睡初醒的脸颊，某个喘不上气的心跳；

你总是在向前走，记忆在原地驻足停留，你回头招手时，它轻轻微笑，却永远不会再靠近你了。

小吴同学，在信的最后和你说一声再见吧，

你有没有当上你喜欢的数学老师？

会个很爱你的男孩子陪着你吧?

小吴同学，我的雨季要结束了，

夏天要来了。

六

亲爱的小吴同学：

你好吗？我很好，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我终于会写信了，我太笨了，原来之前写给你的都是错的，要有开头称呼和落款。

我们故事也需要有始有终。

我这次回来，去了一趟沅镇，我在这里走了一天

好像在走我们以前走过的路，

夜晚的上空星光熠熠；

我拿着罗老师给我的皱皱巴巴的地址，来到了这里。

和十几年前一样，小镇依然充满着人间烟火气，

巷口的奶奶拿着蒲扇，看着小孩在嬉戏，

天空灰沉沉的，蜻蜓低飞着穿插在灌木丛中。

我算了算年纪，说不定你的小孩也有这么大了，

你说过想早点结婚做一个年轻的妈妈，

记得十年前我来找你，

三个小时的大巴车，

居然不知不觉间就坐完了，我下车后吐的稀里哗啦。

我现在终于有自己的车了，

三个小时车程真的好长啊，

恍惚间，

我到了楼下，

这是一栋很新的小区房，很漂亮，很大气。

我读完博出来，好像还没有房子，我苦笑了一下。

人总是费心爱着消失的一切；

后来我才明白，时间是有滞后性的，

你知道你离开了，但你不觉得你离开了。

直到某一个瞬间，看到似曾相识的一群人，或者一个人。

看到一棵树，一朵花。

回忆就会和现实重叠。

细雨如针一样划在我的脸上，有种微微的刺痛感；

我爱你，

我把千言万语，如同十年前的衡阳东车站发的那般，

汇成这短短三个字，写在这封信里面。

蒋凌

2024年5月10日

后记

后来雨下的越来越大，我回去车上拿伞；

我撑着伞走在人行道上；

恍惚间，

有一个女孩子把头躲进我的伞里面，

她拿着伞，

头发刚刚吹过，还有一丝余热，

“你是蒋凌吧，年级第一的蒋凌”

“哎，太好了，我是你的学妹”

雨，

好像停了，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不过是预谋已久的相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