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东京地铁超员载荷运营的间隙弥合是一个不稳定的活动过程，它将拥挤的车厢变成产生承诺感的空间，那么车厢内男性通勤者与女性通勤者的承诺在本质上却大相径庭。

对女性通勤者而言，拥挤的车厢永远与其中暗藏的性犯罪威胁脱离不了干系，这在一定程度上是缘于将列车车厢作为男性劳动与幻想之空间的历史性别化。虽然女性乘客始终都有，但她们在车厢中的地位如同在日本社会中的地位一样边缘化。虽然日本女性对国家和家庭都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她们常被社会视为“无关紧要的”“不稳定的”劳力。

虽然有海量关于劳动与性别的研究文献证明日本女性为战后所谓的“日本经济奇迹”做出了巨大贡献，但长期以来，日本女性的工作种类仅限于非管理性的职位，并被视作在中小型企业就职的兼职劳动力以及为大银行、大公司等大型企业提供支持或某些专门服务的岗位。

这些不合理的社会现象与规定让日本女性在职场沦为廉价劳动力，同工不同酬、没有涨薪福利、晋升机遇渺茫的情况比比皆是。这也使各公司得以根据一线大企业的生产需求迅速进行人员调整。日本的这种特殊社会结构也让小康之家的女性常在婚后就辞职返家，全心全意相夫教子。

正是由于上述原因，工作中的女性往往会被有意无意地“无视”。但它也促进了挨肩叠背的列车中与工薪阶层生活的联系，以及围绕男性对异性的欲望的规范概念而形成的车厢空间组织。若追溯日本通勤文化的历史，人们只需要看看20世纪初的相关文献，就会发现通勤列车在当时其实就是充斥着男性劳力和欲望的空间。这些文献足以证明，日本女性始终是通勤人群的一部分，也是劳动制度结构性不平等的生动写照。社会要求女性既要是欲望的对象又要是劳动的主体，但却在后者中竭尽全力模糊弱化她们的地位和作用。

虽然在车厢内不乏针对女性通勤者的广告，但车厢的空间中却始终弥漫着男性性幻想的迹象，这尤以广告视觉经济的种种现象为甚。虽然针对女性通勤者的广告无可挑剔，以时尚、个人卫生、化妆品、健康、家居等内容为主，但更多不计其数的杂志和漫画广告，无论是政府丑闻、社会危机、违法犯罪还是其他任何题材的内容，都常常会配着身着比基尼女性的彩图。这种图画中的女性通常都是20岁出头的年轻女孩儿，并摆出凸显诱人身材的造型。

这种广告是将列车车厢空间构建为男性为主导的异性性幻想场景的核心。广告尺寸通常很大，且悬挂在通勤者头上方的空间，占据着车厢中间位置。如果考虑到这些广告画与杂志目录的关系，我想它们表明了文明社会中的男性参与的社会活动，无论内容多么轰动一时或针锋相对，都需要一些情色特权的额外承诺。杂志广告中那些摆出性暗示姿势的少女形象图画正是这一道理的生动体现。在拥挤不堪的列车中，男性读者看到这些页面时，总是目光闪烁、鬼鬼祟祟，翻页的时候也常常慢慢吞吞，而我却从未在列车上见过有哪位女性着意浏览此部分。

另一个在通勤列车中以男性视角的情色视觉经济的极端例子就是所谓的“成人漫画”。在日本，你可以在车站附近的便利店中的书架上找到它，它一般紧挨着时尚、烹饪和新闻期刊。

尽管日本的审查规则禁止广告行业在杂志封面刊登比比基尼泳装更暴露的图片，但成人漫画杂志却可以加入插图，以极富创造性的方式取悦读者。除了比基尼泳装女郎和成人漫画中的插图外，男性视角下的情色视觉经济还包括晚间体育报纸中附加的衣着暴露的年轻女性图片。与之相比，我从未发现有任何为女性通勤者制作的同类男性图片或插画。

《通勤梦魇：东京地铁与机器的人类学》

作者: 迈克尔·菲什

出版社: 上海人民出版社

出品方: 世纪文景

译者: 孟超 / 桑元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