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5日,圣诞节,凌晨一点半,零下两度,北京,我骑着自行车前往那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我高估了自己的抗疲劳能力,也低估了北京的低温。一边发抖一边骑骑着车,寒冷不断刺激着我的身体不断产生的肾上腺素,人体生物节律催促松果体一点一点生成褪黑素,我处在了精神和困倦的叠加态当中。
我终于看到了那个麦当劳,就在马路的对面,虽然绕到马路对面还有五百多米的距离,但在长途看到终点时,一个人能加速到自己无法想象的程度。要是没有手表报速,我肯定想不到我五分半配速的马拉松最后两百米的配速高达三分零二。骑自行车也是同理,最后的五百米很快就过去了。我下了车,看着麦当劳的大门,它金黄色的大m在周围灯光暗淡的环境中更加亮眼,我仿佛看到了终焉之门,在这个寒冷的夜晚,我总算找到了能够取暖的地方。
和很多麦当劳一样,这个麦当劳一楼只有甜品站,进门是一个让你上到二楼餐厅的楼梯。我托着身体走上二楼,打开了大门,一股熟悉的麦当劳的味道铺面而来,有咖啡,有培根和煎蛋,如果不是我的肚子已经被爆肚和炸酱面填满,我真的很像吃一份帕尼尼。但凌晨的麦当劳比白天还多了一股味道,一股脚味。就好像走进的火车的卧铺,进入梦乡的中年人,脱了鞋子躺在了椅子合成的床上,大厅里充满的此起彼伏的鼾声。好在位置并没有占满,找到了一个空位并坐下,粗略的观察了一下大厅里的人,在我对面有三张四人桌,一共六排椅子,上面躺着六个人,每个人装扮都出奇的相似,看着比较旧却又很结实的衣服,看着比较旧又很结实的储物袋。都脱了鞋子,脚上穿着不长不短的袜子,我隔着一些距离也能隐隐问道一些味道。
在我的右边,隔着一个桌子的位置,坐着一对男女,两个人在聊天,再远处又是一堆躺着的人。整个麦当劳变成了火车站的休息大厅。寒冷刺激产生的肾上腺素让我并没有完全困倦,我又看了一会手机,下丘脑终于战胜了松果体,困意来袭,在睡着之前我看了一眼手机,两点十二。
当我再次清醒时旁边时刺耳的手机外放的声音,我一抬头,是隔着一个桌子的那个女人,男人已经不见踪迹,女人外放着看着手机,音量应该已经拉满,我感到十分反感。大厅里面显然还有其他人在入睡,就算不是因为会吵醒别人,在公共场合拉满音量外放手机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没有素质的事情。但我也说不了什么,毕竟不违法。看了看时间,三点半。
我心里有个计划,我想在大概四点的时候骑车,骑一个多小时骑到景风门,然后搭上六点的前往大兴机场的第一班车,赶上我七点半的飞机。所以被吵醒时我没有觉得特别恼火,时间刚刚好。我站起身来准备出发,刚站起来,就感觉到头晕目眩,只有一个小时的睡眠让我精神涣散,站在与原地缓了一下,我便走到了大厅的门口。
我站在门口,抵抗着脑子里的头晕目眩,我转过身面向大厅,确认自己没有落下东西在桌子上,余光发现有人正在朝我走来,我扭头转过去,是刚刚那个女人。我这才看清楚女人,身高目测165左右,带着眼镜,脸上花了很厚很不均匀的妆,远远看着很白,但近看十分不协调,但更奇怪的是,这个女人的口红涂的很厚面积很广,与其说她涂了口红,更像她刚刚用把嘴堵在一瓶的酸奶的瓶口处的方式,喝完了一整瓶酸奶,舔了奶盖然后没有擦嘴巴,这瓶酸奶还是口红配色的。
她注意到我看着她,于是和笑着我摆了摆手,我愣了一下,猛地回头看了一眼,后面没有人。我把头回过去,看着她,拿手指了一下我自己。她笑着跟我点了点头,开了口。
这个女人不仅妆容奇怪,而且声音也很奇怪,十分沙哑,像有人拿到划断过她声带,又重新接回去,如同生锈吉他弦的弦音。
但比她的妆容和声音更让我奇怪的,是她接下来和我说的话,
“帮我看看我的帽子和头发怎么样?”
“!!??????”
我已经意识模糊的大脑变的更加混沌,我又回过头去,发现后面依然空荡荡的,再回过头,她已经背对着我,不管我有没有同意,就开始拨弄她的头发,她拨的很用力,头发差点打到了我的脸上,带着风,但我当时意识模糊,并不确定那阵风是否带着香味。
她摆弄了一会回头看着我,笑着问我怎么样。她大概好像是觉得自己笑的很阳光很灿烂。但我觉得毛骨悚然,我点了点头,说了第一句话“挺好的。”
万幸的是她没有接着再做什么奇怪的事情,然后先我一步下了楼梯。我没有回头,愣在原地,感受大脑的混沌感,我开始怀疑刚刚发生的事情是不是我的幻觉,这太不真实了,这个女人是谁?我们两个认识吗?为什么我刚到门口她就走了过来?我再原地愣了两分钟,才缓过神来,下楼准备骑车。
一开门出去,我就打消了我自己的念头,麦当劳的温暖让我忘记了外门的寒冷,在这种气温下用状态不佳的身体骑两个小时的车,我可能完全撑不到到达终点的时候。我看了看手机,给自己另外确定了两个方案,一,做夜路公交车,在车上观看一下北京的夜晚到达目标地铁站。二,再回去休息一会,等着做四点半的那班地铁去到机场线。
正当我犹豫的时候后面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哎!你过来!”
我把头回过去,发现这个男人是刚刚进门的时候和女人在一块的男人,我走了过去,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男人会让我见识到什么有趣的事情。现在想想自己走过去这个行为还是很不明智的,但当时已经困的丧失思考能力了,好奇心战胜了对不确定风险的畏惧,我走了过去。
“你是不是也没有工作来这边过夜的。”
我意识到他误会了。
“没有,我来溜达的。”
他吸了一口烟。
“我这有个活,让你陪一个大哥玩一玩,吃个饭啥的你要不要。”
“?????”
我摇头告诉他我马上就走了。
他问打算去哪,我如实告诉他我要去坐大兴机场线。
“那你急啥,等四点半那一班地铁吧,和我回麦当劳聊会天呗,正好我也无聊。”
我同意了。于是方案确定为乘坐四点半的那一班地铁。
我陪着他走回了麦当劳,我这才看清楚他的脸。一个五官很端正的男人,大眼睛高鼻梁,发量多,身高大概在一米八三左右,皮肤上没有什么疙瘩,但是皮肤又黑又黄,气色不好。同时,双眼没有一点神采。
我和他坐回了刚刚我睡觉的位置,熟悉的环境让我稍微觉得有点安心。我们开启了接下来的聊天。
他问我在工作还是在读书,我告诉他我现在大三了。
他吸了一口烟,把手指指了一下身后那些躺在椅子上的人跟我说
“读书好啊,读好书就不会像这里这些废物一样了。”
我愣了一下
“您话不能这么说,说不定他们也就是过来过个夜,这有啥的。”
他轻蔑地笑了一下,指着他后面地第一个人。
“就他,我每次来都能见到他,没工作,天天就在这打发过日子。他们这些人啊,有的是没工作没家晚上在这混吃等死,有的呢是来上报。”
“上报?”
“就是来告状,有些人啊,屁大点事就来报官,又不想在酒店浪费钱,所以就在麦当劳对付一晚。”
我这个时候已经将这个男人和混吃等死这个词画上了等号,于是便开口套他的话。
“您好像对这个地方特别的了解,您也是经常在这待吗?”
“我有工作,干铁路的,这一段路段是从北京到贵州,我中途休息,不想在宾馆待了,实在太闷了我就出来透一透气。话说回来,你既然已经大三了,谈没谈对象。”
“我没谈过对象。”
他挑了挑眉毛,带着骄傲的语气说“我现在的对象是俄罗斯人,在北外读书。今年大一。我比她大了差不多十岁。”
“那您好不容易路段能路过北京,怎么没有去找她?”
他似乎没有想到我会问这种问题,含糊地嘟囔着“我呀...我...等她有空我再找她,不对,等时候合适地时候我再找她。”声音越来越小,我预料到了他接下来会转移话题。
但他转移话题的方向让我感到非常震惊。
“刚刚那个女人,真他妈骚啊。”
“???????”
我的注意力瞬间从他那个存在成疑的女朋友身上转移到这个实际出现过的女人身上,我把刚刚在我身上经历过的一切有关女人的事情和他说了一遍,然后竖起耳朵等待他的发言。
他看到我震惊的样子似乎十分满意,打开了话匣子。
“我刚刚就在那坐着,女人上来就和我打招呼,和我聊骚,我怀疑她他妈想让我干她,但我嫌脏,而且啊,我怀疑她是男人,她和我聊着聊着就问我对男人有没有想法,结果当我说我对男人没兴趣的时候她突然就不咋和我聊天了。”
我一边听着他对那个女人的鄙夷,一边还原着刚刚发生的事情,感觉一切都变得十分合理。
我背对着大门,看不到进出的客人,而男人能看的很清楚,突然他抬起了头,指了一下大门“看,那骚娘们又回来了。你看我今天能不能干到她。”
我又懵了,这个男人说的话为什么能这么矛盾,这个女人在半个小时后为什么又回来了?
我已经数不清我今晚多少次震惊到语无伦次了,可接下来男人的行为更是让我大为震撼。
他冲着女人,拿手指指着我,用整个大厅都听得到的声音大喊
“嘿!过来啊,给你介绍一个帅哥要不要。”
见女人没有过来,这个男人又大喊了一声。
“你这样是找不到男人和你睡觉的!”
我看着窗户,外面伸手不见五指,室内外光亮的差距让我得到了一面可以观察到整个大厅的镜子。在听到这句冒犯且侮辱的话语后,女人并没有任何反应,她只是绕着这个大厅转了一圈,在走到我位置的时候,女人停顿了一下。她没做什么,最后又坐回了之前我看到她坐的那个位置,离我只隔了一个桌子。
男人看向女人位置的方向,重复高喊着几句话。
“过来啊!”
“刚刚又不见你这么矜持,你这样怎么找到男人和你上床。”
“你过来给你和人家帅哥聊聊天。”
我如坐针毡,随时准备离开,哪怕是顶着低温骑车我也要逃离这个荒谬的地方。
我的余光一直瞄着女人,她面对着我们这边,但万幸的是,女人没有过来。在听到男人羞辱性的叫唤,她并不恼怒,就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男人在叫唤了几次无果后抛下了我,又坐到了女人旁边,重新开启的了和那个女人的聊天。
时间过去了不知道多久,我看了看手表,四点了,我很好奇那一男一女人状态,便走了过去,和男人说“哥,我走了。”
用余光看着女人,女人一直在盯着我。
我走了,走出了麦当劳,坐上了地铁,坐上了机场线,坐上了飞机。
我一路上都在想那个麦当劳里发生的事情,在那个夜晚,我仿佛见到到了世界的另一面,在天子脚下,在国家首都,在每一项决策都能决定国家命脉世界走向的行政中心,在这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里,有单纯为了找乐子给自己找罪受的傻逼大学生,有辛苦生存的中年人,有莫名其妙的女人,还有一个话很多让人看不清想法,荒谬的男人。
我一直没想明白,那天晚上遇到的女人到底是想干嘛?她为什么还会回来?男人是不是铁路的,还是说他也是他口中的那种废物?
我这辈子都应该得不到答案了。
感谢北京的安全让我有底气能够和奇怪的陌生人交谈,不过大家还是别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