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嗅 02月22日
偶然的开放:《康熙的红票》与近代化的先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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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的红票》一书以“红票”这一历史遗物为引,讲述了近代开国前,中国官方与西方交流的一段有趣公案。西洋传教士活跃于康熙宫廷,不仅是皇帝的科学教师,还是信息员和策略师,影响着欧亚地缘局势。然而,这种开放是短暂的,乾隆与马戛尔尼的“叩头礼节”争议反差巨大。本书探讨了开放与交流起落的逻辑,以及其中蕴含的历史可能与不可能,并讨论了传教士在华的影响、满人的“包衣奴才”制度,以及康熙皇帝的多元文化姿态。康熙朝的开放未能持续,最终传教士失势,历史的走向似乎难以逆转。

🧑‍🏫传教士在华影响:晚明利玛窦来华,发展出“本土化”策略,提供自然科学知识并改造教义,与汉人士大夫和朝廷建立联系。明清易代时期,他们掌握西洋火器技术和贸易渠道,对满清政权至关重要。

🤝双向奔赴:康熙早年受传教士影响,对西学感兴趣。政治合作始于为“历狱”翻案,南怀仁的天文历法专业性助力康熙扳倒保守派。传教士有意识地将角色限制为皇帝私人顾问,避免成为独立政治势力。

🛡️包衣奴才制度:满人的“包衣奴才”制度提供了制度弹性,传教士作为皇帝的仆人而非国家大臣,隔绝了政治风险,保障了为皇帝服务的渠道。康熙通过内务府规避礼部官员的“照章办事”,与西洋使节进行务实的私人会谈。

🌍外交策略:传教士扩展了康熙的外交策略边界,带来了欧洲消息,康熙以更实用的思路看待欧洲诸国,把握住与俄国达成《尼布楚条约》的政治机会。传教士参与谈判,表明忠诚基于主人利益,形成信任循环。

2024年一时洛阳纸贵的新书《康熙的红票》,借“红票”这一奇特的历史遗物,讲了一个有趣但略有些冷门的公案:在近代开国以前,中国官方对西方远非无知无感。西洋传教士活跃在中国宫廷中,和康熙皇帝维持着密切的私人关系,他们不仅是皇帝的自然科学教师,还是信息员和策略师;他们并非政治家,但影响力却溢出了北京,甚至改变了整个欧亚的地缘局势,以及促成了中国皇帝向罗马教廷的隔空喊话……史料的细节藏着历史的另一种可能,不可谓不神奇。

(《康熙的红票》书影)

不过,以上现象或曰叙事,总是特异而短暂的。毕竟,在康熙去世仅半个世纪后,乾隆和马戛尔尼对“叩头礼节”的著名争议即爆发,前后反差也不可谓不剧烈。这究竟是历史必然的转折,还是随机的摇摆?是什么样的逻辑驱动了开放和交流的起落,其中又蕴含了什么样的历史可能与不可能?这些问题的答案,既在本书当中,也在本书之外。我们不妨展开些许讨论。

传教士在华的影响,可以追溯到晚明时期的利玛窦来华。利玛窦发展出一套“本土化”的策略,为后世传教士所沿袭,其核心是:“提供自然科学知识+高度本土化的教义改造”。借由此,传教士成功地与汉人士大夫和朝廷建立了广泛的联系。而进入明清易代的时期,不可忽视的时代背景是火器在战争中的崛起,传教士们的重要性也得到了彰显:他们掌握着西洋火器制造技术和贸易渠道。

因而不难理解,在明清易代的局势变得更加清晰之后,传教士和满人发现,彼此的关系也是双向的:对满人而言,看重的是传教士作为技术渠道的价值,逆转明朝的火器优势是满人赢下战争的必要前提;而对于传教士,传教的许可的最终来源仍是最高权力,这需要他们将影响力渗透到新朝宫廷中。从顺治朝到康熙朝,这般“双向奔赴”整体取得了不错的成果。

(清军的火器应用,郎世宁《呼尔满大捷》)

其过程大致如此:少年康熙在人生早期就继承了顺治时代传教士的影响,对西学产生了个人兴趣。而康熙和传教士的政治合作,则起于整肃鳌拜余党的一项政治工程——为“历狱”翻案。此案因钦天监监正汤若望被鳌拜主导的保守派诬告谋反而起,也因南怀仁的反击而终,前后历时三年。在其过程中,南怀仁对天文历法的专业性,成为了年轻皇帝扳倒保守派关键的助力。而这一事件也标志着,传教士半只脚踏入了政治的漩涡。

不过,对传教士而言,他们的目的并不是改变中国的政治局面,而是维持皇帝对传教活动的肯定。因而,他们有意识地将自己的角色限制为皇帝和贵族们的私人顾问,避免成为一股独立的政治势力。在这一点上,他们是成功的——最直接的就是在“历狱”之后,他们对天象和历法只限于观测,而把解读的环节让给了中国人。

而传教士是如何在清朝的政治体系中找到了这样一种角色呢?这便要提到,满人的“包衣奴才”制度发挥了特别的缓冲作用。从制度史的视角看,中国总是习惯在一套体系下运行两套平行的制度,这样的安排往往提供了额外的制度弹性:在清代,类似的弹性则来自臣下“皇帝的奴才”和“朝廷的大臣”的两个身份。在管理上,奴才归内务府管辖,而大臣则归属国家机关,不同的身份代表了不同的政治程序。而给臣下固定某种身份,或允许他们在不同的身份中转换,则是皇帝统治策略的一部分。

孔飞力在《叫魂》中提到一个经典的案例,乾隆通过内务府的“密折制度”隐形地引导地方官员和政治风向;而在《康熙的红票》中,内务府提供的制度弹性在于:

它一方面提供了传教士在宫廷中存在的空间,他们被当作皇帝本人的仆人,而非国家大臣,尽可能地隔绝了他们受到政治非议的风险,同时保障了他们为皇帝直接服务的渠道;另一方面也提供了在外交事务上采取灵活实用立场的余地,后世在乾隆朝引发争议的“下跪礼节”问题,在康熙一代同样出现,但康熙通过内务府提供的“非官方接待场合”来规避礼部官员的“照章办事”,这些与西洋使节的私人会谈,往往轻松且务实。

讲到这里,我很容易想到清朝皇帝别具灵活性的另一个表征,即“多顶皇冠”的角色:他是满蒙汉藏回各族的皇帝,也必须对各族群的文化和信仰作出表面上的尊重,采取实用主义的怀柔姿态,以维护多元帝国的合法性。因而,在康熙决定采取“天主教和中国习俗并不抵触”的态度背后,可能多少也有怀柔的政治习惯。

不过,政治上包容带来了直接的回报,尤其在外交领域,传教士扩展了皇帝的策略边界:他们带来的欧洲的消息,使得康熙能够以更为实用的外交思路看待欧洲诸国,尤其在对俄罗斯的策略上,考虑到俄罗斯在欧洲战略扩张的目标,把握住了达成《尼布楚条约》的政治机会,这也解除了康熙对噶尔丹动武的外交顾虑。而传教士也参与了《尼布楚条约》的谈判过程,这些站在清朝立场上的西洋人用行动表明了,他们的忠诚并非基于信仰而是主人利益,这形成了正向的信任循环。

当然,至于“康熙的红票”这一物件本身的显要性,则要弱于以上的历史背景。“红票”本身是康熙对教宗的一封公开信,目的在询问康熙使团的下落。此事涉及天主教会对在华传教“中国礼仪”的争议——即是否要遵循“利玛窦规则”,包容中国人祖宗祭祀、推崇儒学等习惯。教宗对此作出了否定的裁定,但其遣使来华传达此信息时,引发了传教士内部的争议。

康熙无意深入这场争议,也无意因此就做出政治决断,然而作为他奴才的传教士们身陷其中,自然还是需要顾及。因而他在多番争议后遣使罗马,希望能与教宗直接沟通,而教宗随后再次遣使,则在礼仪问题上达成了妥协。这本身是一件不算太大的事,不过横跨亚欧大陆的喊话,确实成为历史中的“奇观”。

(“红票”实物)

总体来说,康熙朝打开了一个窗口:在中西技术和经济差异拉大之前,双方在政治和文化进行了相对平等的交流,但交流的影响和结果则各不相同。有鉴于康熙皇帝的信任,传教士投桃报李地向欧洲发回了信息,塑造了一个政治理想化的中国和“开明专制”的康熙,将欧洲的汉学热推向更高潮,与正在发生的启蒙运动共振。这股热潮还需要等到马戛尔尼等英国人带回去的中国见闻所打破。

我们在《停滞的帝国》的书评中提到过这个故事:英国人尝试打破耶稣会传教士对中国解释权和贸易的垄断,在康熙朝落幕半个世纪以后,踏上了前往中国的航程。

而在中国,康熙对传教士们的偏好则局限在宫廷中,文化的交流未向全社会扩散,对西方文明的重新审视,还需要到炮舰叩门以后。传教士自身的命运,先一步地预示了结局。他们无法总是置身政治之外,进入雍正朝,皇帝自身对佛教的青睐以及对传教士们在“九子夺嫡”过程中潜在政治站位的忌惮,导致了传教士们迅速从最高权力身旁跌落,他们最终离开了内务府,也失去了在中国继续传教的权利。

至此,观众终于可以说,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支持也好,反对也罢,只是体制的一体两面。故事的最终,我们愈加能明确:康熙本人确实是一个足够特别的皇帝,他似乎打开了历史的一扇门,但没能改变“地心引力”。

《康熙的红票》一书多次强调,其主要目的在于还原一个历史故事,而非做出评判。但在其行文中,我仍然感到作者希望引导读者形成一种判断,即:康熙朝的中国,一度站在近代化的门前。果真如此吗?从这场“偶然的开放”的落幕到英国炮舰叩门,前后仅一百余年的时间,其间力量对比的变化却可以用“摧枯拉朽”来形容。

国家的竞争似乎总是如此:在多数时间,制度的弱势暗中积累,身在局中的人可能有“难分伯仲”的错觉,但一旦进入“筛选器”的阶段,厚积薄发,胜负便加速分出。其中势能,或许不是“临门一脚”的个人之力可以左右的。确实,在讲述历史轨迹的过程中,我们很难平衡偶然和必然、终点和路径,但可以说:历史倾向于往“最小压力”演化,要本质性地改变其倾斜,必然需要社会共识和巨大的政治行动。这一点,在读历史的过程中不可不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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