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王兢 2025-02-19 18:11 广东
▲ （小尘4x / 图）
全文共2158字，阅读大约需要5分钟
如果一个人凭借“卖惨引流”而骗取巨额打赏，乃至于已经获取了数百万乃至上千万元善款的话，此人即便确实存在某些“惨状”，他也有义务公布资金的用途与去向。公众的爱心如果超出了合理使用的限度，就不应该再定义为“赠与”，而是应当归类为不当得利甚至是非法所得。否则的话，“卖惨致富”造成的负向激励就会刺激“卖惨产业链”的潜滋暗长。
本文首发于南方周末 未经授权 不得转载
文｜王兢
责任编辑｜陈斌
近日，一则“卖惨主播流水线”的新闻引发关注。根据《央视新闻》报道，一个无底线“卖惨”博流量获利的产业链在网上兴风作浪。
报道中的两个典型案例堪称触目惊心：主播“小松”打造“单亲爸爸，家庭变故，送外卖抱娃”的人设，在网上吸引了40万粉丝，然而“小松”的真实身份并非外卖骑手，也有完整的家庭；一个名为“大先哥助农在行动”的账号则打造“助农”的卖惨人设，甚至同一个人在不同视频中饰演“贫困果农”与“水果收购商”的不同角色，先后借此销售水果金额高达四百余万元，但水果存在“货不对板”等问题。
“卖惨主播”是如何炼成的？究其源头，当然还是在利用与消费人性中的善心善念。“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他人的悲惨、苦难、困厄可以激发人的同情心，出手相助是基于最为基本朴素的人性使然。而在当今时代，以往的“颠连无告”可以凭借移动互联网造成强大的传播效应，触达理论上无限大的人群规模，让无数网民在掬一把泪水之际献出自己的同情心，帮助遭受生活不幸的群体。
但久而久之，社交媒体的商业价值让“网上卖惨”形成了一种负向激励：哪怕是本来确实不幸的人，在发现了这种“商机”之后，也在利益驱动之下变得贪婪起来，乃至于不惜扭曲事实、渲染惨状，以此作为“变现”与高额牟利的工具。在2024年3月爆出的“点读机女孩库存视频争议”里，“点读机女孩”本已康复，却仍在授权签约公司发布“库存视频”，目的当然是为了继续涨粉，获取流量与商业价值。
而在2016年的“罗一笑事件”中，罹患白血病的小女孩罗一笑确实得了白血病，但其家庭的经济实力并非不能承担治疗费用。然而，罗一笑父亲却用煽情文章筹集了二百多万元的善款，引发网友挞伐。问题逼到这一步，类似“卖惨”不仅是在消费与嘲笑网友的同情心，也践踏了社会的价值观，扼杀了真正需要关心与帮助的弱势人群得到救助的机会，其负外部性是相当严重的。
所谓“宇宙的尽头是流量，流量的尽头是带货”，“卖惨”的负向激励自然而然形成了“卖惨产业链”。《央视新闻》的报道显示，这种产业链已经形成了堪称“三段方法论”，也即“前端打造人设，孵化网红”，然后“中端内容编撰，剧情拍摄”，最终“电商运营，后端农产品供应”的全过程。
纵观这个过程，不法业者甚至已经完全跳过了“真实性”的环节，而是向壁虚构打造“人设”“剧本”。比起“并不全真”的“点读机女孩”与“罗一笑事件”，“全部为假”的“卖惨产业链”模式等于是凭空变出流量，从“商业模式”来看堪称无本生意，其对社会价值观的戕害更甚于“点读机女孩”与“罗一笑事件”，而在后续的“带货”中也会因为假冒伪劣产品的问题而损害消费者权益，涉嫌违法犯罪。
在2023年爆出的“大凉山网红摆拍卖惨，实则虚假助农与伪慈善”事件中，剧本是虚构的，流量与销量则是真实的，与之类似的还有“深夜老人直播卖惨”事件。而比起这些“卖惨营销”，此次《央视新闻》报道“卖惨产业链”已经不再需要“大凉山”与“老人”这样的“固定人设”，而是呈现出“多点开花”的态势，背后的剧本与人设已经呈现出“文化工业流水线”的模式，这是更加值得警惕与防范的。
从法律角度而言，“卖惨产业链”除了涉嫌“虚假广告罪”等侵犯消费者权益的犯罪行为之外，也已经涉嫌诈骗罪。如果“卖惨产业链”里的涉案人员凭借“剧本人设”骗取了网友巨额打赏的话，那就符合“以非法占有为目的，使用欺骗方法，骗取数额较大的公私财物的行为”的构成要件。如果“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应处以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回到“卖惨产业链”的源头。不难设想，如果一个人凭借“卖惨引流”而骗取巨额打赏，乃至于已经获取了数百万乃至上千万元善款的话，此人即便确实存在某些“惨状”，他也有义务公布资金的用途与去向。公众的爱心如果超出了合理使用的限度，就不应该再定义为“赠与”，而是应当归类为不当得利甚至是非法所得。否则的话，“卖惨致富”造成的负向激励就会刺激“卖惨产业链”的潜滋暗长。
因此，理论上真实的网络募捐，至少应该符合以下几个要素：其一，真的陷入了困境，比如生病、失独、飞来横祸，等等，募捐者有义务保证其真实性；其二，在用尽自力救济之后才进行网络求助，而不是本来经济实力或是亲友网络等救济渠道足以覆盖成本之时，仍然向社会大众伸手；其三，在募捐过程中应随时公布进度与详情，避免出现“已经康复还在发视频”的情况。
2024年9月5日起施行的《个人求助网络服务平台管理办法》也规定，类似网络平台应当经由民政部门指定，其真实性应当接受查验。早在2021年，抖音官方也发布了《“卖惨带货、演戏炒作”违规行为处罚公示》，此类内容“不符合社会良好风尚，严重影响平台生态环境，伤害用户体验”。而面对一再出现的“卖惨产业链”，相应的制度性建设，方能打击负向激励滋养出来的人性恶之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