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聂阳
不知道名字也能交往
去年年底,我独自一人来到北京工作。在找房子的过程中,我想起了《欲望都市》里Carrie说,“在纽约,他们说你会一直在工作、找男友或者公寓。”恰如其分地描述了我的现状,当然除了找男友这部分。
如果条件允许,当然没人想要合租。想到大学那些年抢过的厕所、没人倒的垃圾、堵塞的下水道等等,就感觉像穿上了微微发潮的衣服,只是碍于在公众场合,所以忍耐着不立马脱下来。退一步讲,如果只有发潮的衣服穿,至少秋衣得是干的,就像独立的卫生间。如果连秋衣都是湿的,最后的底线是拥有自己的冰箱,为了健康还是得穿干的内衣。
但毕业之后的这几年,从上海到北京,按照网上说的健康花销分配,我工资的三分之一仍然无法在公司附近租下一个一居室。对比水电费极高的公寓和隔音极差的隔断房,与人合租似乎是我唯一的选择。
由于时间比较仓促,也没有熟悉的人可以一起租房子,我就在某平台上租下了一个主卧。在看房子的时候,中介说这里单独住着两个女生,我看公共空间非常干净,也没有杂物,就很快定下了这个房间。每个房间有单独的密码锁,我和另外两个女生共用厨房和客厅。
在住进这个房间的一个多月里,我没有遇到网上说的合租的那些奇葩事,室友们都比较爱干净,会轮流收拾公共空间的垃圾,也不会带人回家。甚至我们很少在公共空间里碰面,除了最开始说了一下分摊电费和燃气的事情,我和其他两个室友的交流都没有超过十句话。
在许多人看来,遇到爱干净同时有边界感的陌生室友,无疑是一段幸运的合租经历。
直到过年回家的时候,我姨妈问我在北京的室友是做什么工作的,我愣了好几秒,苦笑着说不知道。她表示非常惊讶,说住在一个屋檐下,连对方干啥工作都不知道么?我心想,何止是工作,我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
姨妈立刻又说,“你之前不是跟小肖就处得挺好么。”小肖是我之前在上海的同事,我们除了吐槽工作中的琐事,也会聊聊彼此的感情生活和家庭,所以连我姨妈都知道她。我回答说,“我和现在的室友,是陌生人迫不得已住在一个屋檐下,互相不熟悉是正常的。”她马上反驳,“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连基本的情况都不知道还不奇怪?”
我虽然不是一个非常外向的人,但也谈不上“社恐”,我为什么没有开口问过呢?想起有一天周末,我和我对面的室友同时开门,在开门的一瞬间我看见她撤回了一只拖鞋,抱着碗转身用后背快速顶上了门。就在这样的氛围下,我们都尽量避免在公共空间碰面,听到门外有人活动的声音,我们会很默契的等她回到房间之后再出来干自己的事情。有时“意外”和室友碰见,就当对方不存在,默默地干着自己的事情。
我也跟朋友聊起我现在合租的现状,朋友F非常淡定的说我这种情况非常正常,她男朋友之前也是在某平台上跟三个人合租,如果自己想上厕所,但是有人在外面,他们就会憋着直到对方回到自己的房间再去。F说,他们唯一一次彼此交流,是在停电了两三天之后,商量怎么去交电费。
互相不打扰,甚至不打照面的合租,对于很多人来说是已经是一种理想的情况。但是对于几个共同生活在一个私密空间的人,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室友交流成为了一件能免则免,成本很高的事情?高到可以为了不见面,憋住不上厕所,甚至在忍受两三天没有电的生活?
“因为大家都社恐,比较注意人与人之间的边界。”聊起原因,F这么说道。
“社恐”好像变成了一种当下普遍性的性格特点,甚至变成了一种生活方式。倒不是说真的有心理学上的社交焦虑障碍,只是除了必须要与人交往的场合,其他的能免则免了,这里面也包括跟室友的交往。
这种能免则免的社交态度,让我几乎没有机会问对方叫什么,在哪里工作。虽然我们住在一个屋檐下,但只是拥有同一个大门密码的关系。反正不知道名字,我们也在顺利“交往”着。
社交的“顿挫感”
“经营关系”、“人脉资源”、“人情”这些话在我们父母这一代人经常念叨着,密密麻麻的人情关系网好像为他们提供了日常生活的安全感和稳定感,这张网的触角要尽可能远地伸出去,伸到各个行业各个领域,才好办事。但这几个词,在我们这一代人听起来就异常沉重,好像意味着你要处心积虑地维持一段关系,迫不得已进行奉承和维护。
但现在我们不需要靠人际关系的维持来获得的资源,想要什么通过钱通过网络来获取就好了。室友并不是我们主动选择的关系,也不依赖他们提供某种资源和便利性,所以干嘛要去交流,要去维护关系呢。
好像我们终于获得了小时候想要的自由,摒弃掉了无用的社交,可以根据自己的个人喜好与他人交朋友。但为什么我总觉得这种“自由”却有种不得已的感觉。
一方面我们真的没了社交的力气,上班已经榨干了打工人的精气神,仅仅是应付同事就感到十分疲惫,回到家里只想安安静静地待着,在床上刷刷手机,还得应付无孔不入的焦虑情绪。
另一方面我们真的习得了社交的能力吗?
这几年我和我身边的朋友都有一种感觉,我们称之为“社交的顿挫感”。虽然工作了三四年,但依旧觉得自己的“社会化”程度很低,总觉得自己还像个学生一样处理工作和生活,没有父母那一辈的老练,过得有种说不上来的磕磕巴巴。
这种感觉来自生活的方方面面,在职场中看到老板要进电梯,就会下意识地掉头走楼梯,碰到第一次合作的同事,除了说个你好,就只能尴尬地微笑。看到不太熟悉的室友在厨房做饭,也不知道怎么寒暄,就只好马上回到房间。在生活中遇到了意外,车剐蹭了,包掉在共享单车被人骑走了,买猫被骗了,第一时间是上小某书搜搜该怎么办。如果生活中遇到更大的意外,单靠自己肯定没有办法处理,所以只能祈祷别让我遇到这种事。
为什么会这样?套用现在的万能公式,我先从原生家庭开始思考。但事实却是,“社牛”的父母养出了“社恐”的女儿。对于迎来送往,与人打交道,解决问题,我父母可以说是游刃有余,但我却一点也没有学到。
我在想要是社交能力是三角函数,高考必考,你即使不想学,在家长和老师的督促下,也会背“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吧。在我们成长的轨迹中并不需要我们面对生活的复杂性,甚至是在大学中,从前被普遍认为是半个社会的地方,我们也只习惯解决点到点的问题,人际关系这种反复又不确定、不能套用公式的形态变得难以驾驭。
“真心最低贱”,“干我们这行的就怕付出真感情”,“工作只是工作,室友只是室友”,为什么诸如此类的论调变得越来越流行?在某一个地方碰了壁,我们从小习得的东西并没有让我们拥有翻越它的力量,于是便缩进了“社恐”的壳里,去掩盖自己的社会经验不足,掩盖自己其实无法面对复杂的世界。
现实情况固然如此恶劣,可是仔细想想表达一点关怀有那么让人恐惧吗?我们拒绝了一些关系,又让什么关系进入了我们的日常生活呢?是网上的乌托邦,远方的家人,还是真的有三五个紧密的朋友?我们向往无负担的人际交往,但我们又构建了什么来抵御生活的虚无感和不确定性呢?
如果,这个答案是什么都没有。我觉得尝试着去和周围的人建立关系,是个不错的选择,不一定是室友,也可能是周围遇到的别的关系。可能在某一个奔溃的节点,周围才是那个接住你的力量。磕磕巴巴也没关系,在二十多岁才意识到复杂性是这个社会的本质面貌,或许就是我们这一代人学习“社会化”的方式。
《二十不惑》剧照
纵然跟周围人的交往需要有边界,但能够自然地和对方聊聊天,寒暄两句就足够建立起日常的秩序。所以在某个星期天的晚上,室友们都在房间时,我炖了一锅排骨,问她们要不要一起吃。或许,这就是在忙碌与疏离中,偶尔放下防备,建立一些新的连接的机会。
排版: 初初 / 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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