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国际货币研究所理事长 渡边博史 (佐藤七海 摄)
前日本财务省财务官渡边博史:(对于日元贬值)人们的关注度一直集中在日美利息差上,但我对于这种看法存在违和感。日元(作为安全货币)被大量买入并不是因为收益率高可以赚钱,而是汇率大幅波动时,日本政府和央银会出面修正……
日元兑美元汇率正稳定在1美元兑150日元以上的水平。日本的能源进口额以及支付给美国科技企业的资金等“数字逆差”不断扩大,一方面,依靠出口来赚钱的能力却在下降。日本想要退出货币宽松政策并非易事,日元贬值也看不到停下脚步的迹象。日本经济新闻(中文版:日经中文网)就恢复“强势日元”的对策采访了日本国际货币研究所理事长渡边博史,他曾担任过掌管日本货币政策的日本财务省财务官。
财务官负责与主要国家的相关负责人就汇率政策进行谈判和协调,有着“货币黑手党”的绰号。渡边博史也曾亲临货币“攻防战”的最前线。
记者:有很多人指出,日元贬值的原因是日美货币政策的方向不同导致利息差扩大,但也有观点认为,日元贬值反映了日本的国力下滑。
渡边:2022年2月俄罗斯侵略乌克兰,3月美国开始加息。日元从此开始贬值。日元兑美元汇率当时为1美元兑115~118日元左右,目前已经跌破150日元。虽然人们的关注度一直集中在日美利息差上,但从当时开始,我就对这种看法存在违和感。
日元汇率下跌了约35日元中的一半可以用利息差来解释。但是,我认为剩下一半的主要原因是日元价值的过高估值被揭破。即使利息差缩小,可能也不会轻易回到115日元的水平。
记者:无论是雷曼危机之后还是3·11东日本大地震之后,日元都是被大量购买的货币。日本还曾被评价为世界上最大的债权国。
渡边:在紧急情况下,除了美元以外,被大量买入的货币就是日元和瑞士法郎。尤其是1999年欧洲引进欧元后,法国法郎和德国马克消失,市场开始将日元和瑞士法郎视为波动幅度相对较小的货币。我认为这种“安全货币”的看法可能原本就是一种误解。
日元被大量买入并不是因为收益率高可以赚钱。而是因为汇率出现大幅波动时,日本政府和中央银行会出面进行修正。引入欧元的国家比较多,意见很难达成一致。而日元和瑞士法郎则是可以根据一个国家的判断来减小其波动的货币,因此才会被一直持有。现在已开始验证这样做是否真的正确。日元的价值正在被重新评估。
记者:在同样被视为安全货币的瑞士法郎、欧元、英镑等主要货币中,只有日元出现了明显贬值。
渡边:日本的能源自给率只有1成左右,食品自给率也只有4成左右。过去,日本拥有依靠出口来赚钱的能力,比如1970年代的纺织和持续到90年代的白色家电。近年来,欧洲努力向纯电动汽车(EV)转型,混合动力车的前景也很难预测。虽然汇率并非只取决于贸易收支,但市场上越来越多的人认为,持续处于贸易收支逆差状态的国家的货币并不是“强势货币”。
2008年原油价格曾上涨到每桶147美元。虽然目前稳定在80美元左右,但如果油价上涨,贸易逆差将会扩大。对日本经济实力的质疑不会那么容易消除。
记者:如果过高估值的修正是日元贬值的原因,那么日元贬值会成为常态吗?利息差迟早会缩小。
渡边:还有一点没有人明确指出。在2011年3·11东日本大地震发生之后,日本政府和日本银行(央行)通过抛售日元、买入美元来干预汇率之前,曾经呈现出美国长期利率比日本高3%左右时,汇率会趋于稳定的趋势。由于货币的易用性存在差异等原因,这可能是一个恰好维持稳定的水平。目前利息差一直低于4%,我认为最快要到2025年底利息差才能缩小到3%。
即使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FRB)启动降息,估计年内也就1~2次。日本银行7月或10月即便加息,加息幅度可能小到只有0.1%。利率差到2024年底也不太可能接近3%,我预计日元升值不会超过150日元。
日本国际货币研究所理事长 渡边博史 (佐藤七海 摄)
渡辺博史在担任日本财务省财务官期间未进行汇率干预,是出名的重视市场派。他主张不应狭隘地讨论汇率水平的是非,而应分析围绕日元的日本经济的结构变化。
记者:日元贬值也可能提振出口企业的业绩。什么水平比较合适呢?
渡辺:汇率是其所对应的时期日本经济整体实力的反映,讨论哪个水平好并没有意义。过去日本过于倾向于贸易立国,陷入了‘日元升值恐惧症’,日本一直超过与经济实际情况相符的汇率水平,持续偏向于日元贬值。的确,一直到90年代初期,日元贬值都是对出口有利的,但在那之后,变成了如同神话般的情形。
80年代日美贸易摩擦时,日本利用国内资本和国内的劳动力,在日本创造所有附加值,享受到了出口的好处。但之后,由于日本的工资当时还很高,所以在亚洲各国制造中间产品和零部件,在日本进行上游的设计和最终的组装。由于当时向日本进口尚未普及以日元结算,而是用美元结算。如果日元贬值,进口成本肯定会上升。而认为只要日元贬值出口就会增加也不过是一厢情愿。
记者:目前国际收支是通过提高海外分红等第一次所得收支来保持盈余,但直接投资收益的大约一半被用于再投资,并未流回日本。
渡辺:这种差距也在发生。尽管收支保持盈余,但并没有带来日元的买入。
记者:控制从海外购买食品以提高自给率在短期内是困难的。自3·11东日本大地震后,恢复核电站运营的难度也在提高。
渡辺:我认为如果人口维持在1.2亿左右,很难实现粮食的自给自足。如果大量消耗电力用于学习的人工智能(AI)普及,将导致总电力需求量增加。仅靠转向可再生能源,绝对不够。如果政治上不明确限制哪些方面,汇率和能源问题都得不到解决。
记者:因此,恢复赚取外汇的能力成为迫切的课题。
渡辺:私营产业必须生产有市场需求的产品。虽然现在日本也有一些像东京电子(Tokyo Electron)和信越化学工业这样,在半导体制造设备和材料领域领先的企业,但这还不足以养活1亿几千万人口。由于即使国内生产总值(GDP)增加也不需要太多的就业岗位,因此这并不反映在工资上,也不会带动消费。(日本)需要的是伴随着就业且能在国外销售的制造业,比如过去的汽车和家电。
服务业也是一个好的选择。(面向美国科技企业的云服务的支付等)数字相关收支目前达到每年大约6万亿日元的逆差,未来可能会超过10万亿日元。泡沫破裂后的日本没有创造出外国愿意花钱购买的产品。
记者:您是说仅靠海外投资带来的收益是无法维持日本经济是吗?
渡辺:是这样的。与此同时,人口减少之前老龄化会加剧。如果这样的话,生产力会下降。必须引入机器人,做到即使是老年男性的肌肉力量也能够提高生产量。女性也要考虑在内。如果认真对待,就必须走到那一步。
如果拖拖拉拉,就会走到客服中心的服务等也被AI取代的地步。这就不是只要能赚钱就可以相安无事的状况了。如果汇率问题一直停留在局部的讨论中,就可能导致极端的答案。必须站在长远的视角进行考虑。
渡辺博史:1949年出生。1972年进入日本大藏省(现财务省),历任国际局长、财务官等职。财务官的任职期间为2004年~2007年。2008年就任日本政策金融公库副总裁,2012年出任日本国际合作银行副总裁,2013年~2016年担任该行总裁。2016年10月起任国际货币研究所理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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