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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读者:芋泥吐司
地上传来咚咚咚的磕头声,望着殿里泛着寒光的青灰瓷砖,我忍不住替跪地长拜的身影打了个哆嗦。前面的两只蒲团占了人,这位姐姐进门扫了一眼,利索的原地跪下,头触地面、实心实意地磕了几个响头。在闹哄哄的寺庙,无人在意这些细节,很快旁边有香客指着富贵公问我:怎么卖的?我回答他:十块钱请一个。
大年初一,我在寺庙里做义工,具体工作内容是在神殿入口处,为需要结缘富贵公的香客提供指引。这种用来祈福保平安的红色纸片人,结缘价是十元,支持现金和扫码支付,请了富贵公的香客,可将自己的名字和善款金额登记在功德簿上。学会计出身的我,简单粗暴地理解这是份出纳的工作,关于我给神佛做出纳,这已经是第二次。
《国色芳华》剧照
第一次是去年春节,我在本地颇有名气的寺庙公众号上,看到了招募义工的消息,就打电话去咨询,随后加入了一个义工微信群,按群里的接龙时间去到寺庙。跟我对接的姐姐称我为师兄,我在网上搜到,佛教中无论男女老幼,学佛的居士们均以“师兄”相称,代表对彼此的尊敬和肯定,也体现了平等与圆融。
师兄带我到观音殿侧边的香案,和另一位义工一起服务请富贵公和平安符的香客。那天是正月初五,民间接财神的日子,来寺庙祈福的香客非常多。到十点半的时候,香案旁几乎挤得水泄不通,一本功德簿转眼就登记满了,备在抽屉里的富贵公也一扫而空。
我被分配到观音殿的侧边廊庑帮忙制作富贵公,这才发现香客们花费十元争抢着请回的富贵公,原身放在一个大塑料袋中,类似于清洁阿姨用的大号垃圾袋,里面杂乱地放着大团没拆开的富贵公红纸,和很多沓厚厚的黄色符纸。我一边学着把这些散装版组装,一边在心里诧异,这些庙里请回去的东西,在我之前的认知中,默认附带了和尚们的诵经祈福,在香雾缭绕中被神佛悲悯的眼神凝视过。万万没想到,它们的出身如此仓促和业余,瞬间有种从消费端到生产端的祛魅感。
《漂白》剧照
虽然被叫作师兄,但我深知自己并非修佛居士,粗读过几本佛经,顶多比只看了西游记的儿子强一点。望着从我手中珍而重之接过富贵公平安符的香客们,想到我脚底下的大塑料袋里散乱的半成品,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尽力给每一位香客送上祝福,年长些的阿嬷阿公,祝他们身体健康,年轻些的祝他们大吉大利,有个小孩哥来求平安符,看着像个中学生的样子,我跟他说学业顺利,讲了大半天话,音量键实在调不上去了,没想到小小声的祝福也被听到了,小孩哥隔着嘈杂的人群回转身,笑着祝我身体健康,天天开心。
跟我在廊庑底下做搭档的师兄,年岁略长,熟稔的不像第一次。她把供桌上的一些糖果收到抽屉,如果来请富贵公的香客带了小孩,就顺手抓几颗糖果塞过去,见了阿嬷阿公,偶尔也悄悄多送一枚平安符,老人家牵挂多,有个念想总是好的。
傍晚时分,人群散去,我把手上剩的这本功德簿粗略地估算一番,大概有四万多的功德款。这样的功德箱,整个寺庙起码有三五十个。很快有工作人员拿着袋子来开箱,香客们向神佛倾泻的欲念,哗啦啦倒进了袋子里,束口、扎紧。
《分手的决心》剧照
早些年去旅游,在川西不知名的寺庙盘桓,不知觉夕阳西下,殿中传来了梵磬声,跟着是和尚们的诵经,他们有的端坐蒲团,有的围着佛像香烛敲击诵经,我自然什么都没听懂,却还是在殿门外静坐许久,直到误了下一个行程。
第一次做义工的傍晚,我也等了很久,并没有等到任何能窥见晚课或钟声的仪式,只有同做义工的阿婆,往我手里塞供桌上的供果,她拿了一束佛前供奉的百合花,准备带回家,口中还止不住赞叹:几靓啊嚟嘅!
在之后的一年里,义工群里也通知过一些法会活动,甚至在年前还请居士们吃了餐团圆饭,因为工作忙,我都没去参加。直到今年春节,我又来庙里做义工了。
年初一的早晨,后山通往斋堂的石阶小径清幽,新年的第一餐饭,在寺庙茹素,也是不错的体验。斋堂门口坐着穿义工服的大姐们,一边择菜一边跟厨房师傅讨论花菜怎么炒好吃。进去后的长桌上摆了早餐,一盆五谷稀饭,一盆蔬菜面,和一大盘子馒头,桌边还放了佐餐小菜。意识到将要说很多话耗气,我吃掉了两个馒头,很劲道,一看就是手工包的。
《周三除三害》剧照
这次被分配到了富贵宫,同样是服务来请富贵公和平安符的香客。比起如来观音之类的正殿,这里是个小庙,相对闲适许多。庙里供奉了富贵公和富贵婆,我在网上搜了半天,也没做明白这两位神仙的背调,猜测可能是地域信奉。
门口的台阶往下,放置了一个方形香炉,不断有香灰飘上来,在斜射进来的阳光里飞舞。可能香客们都在正殿请过富贵公,我坐那被香灰染白了头,才有零星的人找过来。于是有时间把目光放在殿内,三五成群的人鱼贯而入,跪拜着祷告,神像端坐宝台,用金身开展了一场行为艺术,低眉敛目接受狂热信徒们的沉浸式参与。
中间开始有人绕过供奉的香案,走到神像的侧面,用手摸摸神仙的小腿,渐渐地人传人,开始有人从钱包掏出钱,用钱使劲磨蹭金身,最夸张的是一位大哥,拿着身份证在富贵公的金身上划拉了一圈。我不懂,但大受震撼,望着富贵公被磨秃噜皮的膝盖,裸露出青绿色的铜锈,禁不住感叹基层不容易,哪怕是神仙。
很快有工作人员过来交代我,闲时要帮忙清理香案上的物品,把钱塞进功德箱。很多香客深恐神佛没收到心意,把香火钱放在香案上的,放在神像脚下的,有位小哥直接塞到了富贵公的手里,可神像手部雕了法势,折了半天才勉强塞进去。
《我不是药神》剧照
香客们有各自的仪式感,我总不好立即打断,只能尽力让这些心意在神像上多停留片刻,再放回没那么多象征意义的功德箱。也有阿婆拎着一篮子喜饼糖果,供在神像前,我观察了片刻才明白,这只是临时放一阵子,沾沾仙气,不多会儿阿婆阿公们会突然出现,拜拜后把它们拿走,只留下一点点意思一下。所以,这部分贡品,也不好收拾得太勤快。
不光是水果,留下饼干糕点的也有,还有拿了百合来的,庙里备了空瓶子,方便香客们供奉鲜花。有位姐姐,完成以上供奉后,临走时围着香案哐哐就是倒油,门口不远就是香炉,不时有香客拿着点燃的香来拜,天干物燥,我赶紧走过去阻止她:心意到就行了。
中午时有工作人员来发盒饭,隔着盖子都能看到最上面的一枚煎蛋,虽我不是正宗居士,也不想在佛前放肆,于是找了个僻静角落,偷偷开了荤腥。
午餐味道尚可,吃饭时我留意到房子角落的墙壁上刻了牌匾,写着蔡某某居士合家捐造,原先应是刻了全名的,后面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把名字涂去了,只剩姓氏。落款还有建造日期,佛历年二五四八年,换算成公历年份是2005年。
回到富贵宫中,我又看向富贵公和富贵婆的神像面貌,与传统的佛像不同,这两位神仙,均颧骨凸起,笑容喜庆,竟真的与本土的民众长相有些许相似。尤其神像的眼睛半阖,跪拜在地时,能与其对接上眼神。
下午来接班的师兄是第一次来做义工,忙了一会儿想起来自己还没去上香,问我要不要去,我说不去了吧。身在其中,方寸间见天地众生,平常心是道,何必再执着于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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