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2-07 14:05 浙江
本文系2025年2月15日，自然杂志网站头条文章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d41586-025-00292-z
艾德里安·沃德 (Adrian Ward) 已经自信满满地在德克萨斯州奥斯汀市开车九年了，直到去年 11 月，他开始迷路。沃德的手机出问题了，苹果地图也停止工作了。突然间，沃德甚至找不到去一位好朋友家的路，这让他意识到自己过去有多么依赖这项技术。“我只是本能地打开地图，按照地图上的指示去做，”他说。
沃德的经历呼应了一个常见的抱怨：互联网正在破坏我们的记忆力。过去几年的几项调查都表明了这种担忧，甚至导致一家软件公司创造了“数字健忘症”一词，描述由于知道信息存储在数字设备上而忘记信息的经历。去年，牛津大学出版社宣布其年度词汇是“脑腐烂”——指因消费琐碎的在线内容而导致某人精神状态恶化。
“你会看到各种各样关于数字健忘症的可怕预测，以及‘我们将失去记忆，因为我们不再使用它了’，”在马萨诸塞州剑桥市的哈佛大学研究记忆的丹尼尔·沙克特说。
事实上，各种研究描绘了一幅更为复杂的图景。一些研究确实表明，互联网和数字技术会损害或改变特定学习和记忆任务的表现：例如，使用 GPS 设备导航的人似乎更难回忆路线。沃德是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的心理学家，他发现谷歌搜索信息会让人们对自己的知识产生一种夸大的感觉1。但研究人员表示，没有令人信服的证据表明这项技术对记忆产生了更广泛的有害影响。北卡罗来纳州达勒姆市杜克大学的记忆研究员伊丽莎白·马什说，诸如“谷歌让我们变傻”之类的说法是“夸大其词”。
人工智能 (AI) 的革命引发了一系列问题。支持 ChatGPT 等工具的大型语言模型 (LLM)正在迅速被纳入搜索引擎和其他软件，这意味着它们正在成为大多数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它们可能以比传统互联网搜索更深远的方式影响学习和记忆。“整个 ChatGPT 是另一个层次的技术，与在 Google 浏览器中输入‘马达加斯加的首都是哪里？’完全不同，”Marsh 说。
例如，研究人员认为，聊天机器人和其他人工智能工具可能会使人们的认知变得懒惰，甚至会在他们的头脑中植入逼真的虚假记忆。目前，生成式人工智能已被用来创建“死人机器人”——死人的数字化身，它们可以说出活人从未说过的话。“这就像重新组合我们从未经历过的过去，”英国爱丁堡大学研究人工智能和记忆的安德鲁·霍斯金斯 (Andrew Hoskins) 说。
谷歌效应
几个世纪以来，人们一直在使用技术来增强记忆力——从印刷机到照片和摄像机。但互联网正在侵蚀人类记忆的观点在 2011 年由当时在纽约市哥伦比亚大学工作的心理学家贝齐·斯帕罗 (Betsy Sparrow) 等人进行的一项研究2后得到了广泛的认可。在一系列实验中，他们报告说，面对难题的人会本能地想到互联网和电脑，就好像他们渴望寻找答案一样。
在其他测试中，如果参与者被告知机器会保存而不是删除他们的笔记，他们似乎会更难记住他们输入计算机的琐事陈述。他们往往比记住信息本身更能记住他们保存事实的文件夹。这项研究推广了“谷歌效应”的概念——人们将互联网用作外部记忆库，因此削弱了自己的记忆力。
但后来一些研究人员对这些结果的可靠性提出了质疑。2018 年的一项研究3未能复制 Sparrow 2011 年研究中的第一次实验——Sparrow 认为这些差异是可以解释的4。随后，第二次尝试复制同一实验也未能复制出原始结果5。“‘谷歌效应’是合理的，并引起了广泛关注，”进行了第二次复制尝试的柏林心理大学心理学家 Guido Hesselmann 说。但他补充说，“在研究这些想法时应该采用更高的标准”。
研究表明，使用 GPS 导航后，人们会记不清路线。图片来源：Witthaya Prasongsin/Getty
沃德是哈佛大学斯帕罗论文合著者之一丹尼尔·韦格纳的博士生，他仍然相信 2011 年的研究。研究结果符合韦格纳在 20 世纪 80 年代提出的一个广为接受的概念6，即交互记忆。该概念认为，人们通过与他人（例如配偶或同事）分享信息来减轻记忆的负担。
然而，当交易的另一方是互联网时，我们可能就不需要知道太多信息了。“为什么要把它放在我的脑子里呢？我口袋里有一部智能手机，有时在谷歌上搜索比在自己的脑子里搜索还要快？”沃德说。这是一种“认知卸载”的形式，人们使用从列表到日历再到手机的任何东西来减轻大脑的负担。
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大学研究决策的 Carey Morewedge 表示，支持认知卸载的一些最有力的数据来自 2010 年的一项 GPS 导航研究7。驾驶模拟器中的参与者在有或没有 GPS 的帮助下行驶了一条路线。然后他们被要求根据记忆沿着同一条路线行驶。那些使用 GPS 的人在导航方面与从未走过这条路线的人一样糟糕。
后来一项关于虚拟导航技能的研究8表明，大量使用 GPS 的人的空间记忆衰退速度比较少使用 GPS 的人更快。类似地，一些研究表明，拍照可以减少对拍摄对象的记忆——至少在某些情况下是这样。
其他研究也支持这一观点，即人们过于依赖互联网作为替代记忆，以至于他们会将互联网与自己的记忆混淆。在沃德的研究中，他要求人们使用谷歌或自己回答一系列琐碎问题。使用谷歌的人后来评价自己对自己的记忆比不使用搜索引擎的人平均更有信心。寻找答案似乎并没有提醒他们自己的无知；而是让他们认为网上的知识一直都是他们的。
沃德说：“我认为我们的知识更少地存在于内部，而更多的是存储在外部——我们在访问它们时会感觉它们是我们自己的。”
马什说，这种由搜索激发的虚假自信“可能是你后来记不住某件事时感到如此惊讶的原因之一”。她的实验10表明，这种现象可能源于搜索结果，搜索结果以网页链接列表的形式显示，其中包含有关该页面的片段信息。浏览这些预览然后选择一个页面，会在阅读之前产生对页面内容的熟悉感——一种心理学家称之为“启动”的形式。这种影响可能会导致人们高估自己的知识。研究人员还不知道，既然搜索引擎在搜索结果顶部提供人工智能生成的摘要，这些类型的误解是否会恶化。
信息过载
沙克特在 2022 年回顾了11 项关于技术使用和记忆的研究，他表示，综合起来，迄今为止的研究有令人信服的证据表明，互联网和技术可以影响特定任务的记忆表现，例如记住一条路线或一件拍摄的物品。
但他说，到目前为止，“几乎没有证据表明这些技术正在导致记忆力普遍下降”。“现有数据并不支持互联网或计算机正在‘杀死’或‘摧毁’记忆力的广泛说法，”沙克特在评论中写道。
当有人在晚宴上问沙克特为什么他们什么都记不住时，他会告诉他们他们正在变老。“记忆力受到衰老的影响，人们可能会误以为这是技术的影响，”他说。“相对于年龄调整后的常态，他们可能表现得很好。”
马什补充道，如今人们所面对的海量信息也可能使人们产生记忆力下降的感觉。“我确实认为我们比以前更努力地去记住，”她说。“如果你试图记住更多的信息，你可能会经历更多这样的糟糕时刻”——当信息就在你的舌尖上时。
尽管研究人员对互联网对记忆和学习的影响程度存在争议，但一些人表示，人工智能工具的兴起可能会产生更大的影响。但伦敦大学学院的神经科学家塔利·沙洛特表示，研究这一问题的研究才刚刚开始。“我们几乎一无所知，”她说。
研究人员确实同意，从理论上讲，生成式人工智能工具（如 ChatGPT）的效果可能与以前的记忆辅助工具不同。柏林马克斯普朗克人类发展研究所研究决策的 Jason Burton 说：“以前，我会在通讯录中写下电话号码，然后当我查找时，我就能认出我的笔迹”，因此知道这些信息是真实的。但他表示，法学硕士的情况有所不同：当被问到问题时，他们会重新生成书写，并会“产生幻觉”错误。这使它们成为一种潜在的不可靠外部记忆来源，并增加了人们将虚假信息纳入记忆的风险。
学者们表示，写作可以帮助人们深入思考并得出独到的见解，因此，将这些过程转移给人工智能的学生可能会学不到这些技能。“学术界有很多人担心，我们的学生只会用它来写论文，什么也学不到，因为这是最终的转移，”马什说。
霍斯金斯表示，人工智能算法已经改变了我们以及后代回忆过去的方式。例如，谷歌照片使用人工智能自动将人们的个人照片整理成事件或“记忆”，这可能会影响他们回忆自己的生活。“有些技术可以让我们以全新的方式看待自己和我们的自传体记忆，”他说。
一个更极端的例子是人工智能生成的数字化身——由照片、视频和录音构成——让家人在亲人去世后可以与他们交谈。“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这就是人们现在的日常做法，”霍斯金斯说。他说，一些公司为家人提供在亲人去世前生成这些“死亡机器人”的选项。
对于一些研究人员来说，生成式人工智能可能影响学习和记忆，这凸显了其背后少数几家公司的巨大影响力，例如谷歌和 OpenAI。“以某种方式编写 ChatGPT 非常容易，这可能会影响人们的思维方式和信念，”Sharot 说，“这有点可怕。”
显然，研究人员才刚刚开始研究与人工智能相关的这些问题。鉴于技术发展的速度，了解任何影响都很困难。“研究起来真的很难，”沙洛特说，“因为人工智能变化太快了。”
文章地址：doi: https://doi.org/10.1038/d41586-025-00292-z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