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是三年前的夏天突发脑梗,从此左半边没法行动,开始了自己三年半的卧床生活。从那以后的日子里,白天由我一位姑父,从床上抬到轮椅上,再推到客厅椅子上坐一天,晚上再推回床上躺着,他的死是注定的,现在只是等着那一刻到来。
苗头不对是两周前,我奶奶周末打电话,让我去看看我爷爷。这个时候,他的双腿开始有些肿胀,晚上会喊自己身上痛,白天又安静得如同正常人一样。我留下了一千块钱,用于买药及生活开支,并未重视。
一周前的周三,我大伯的岳父去世了,我父辈六兄妹,都去参加葬礼了。我在上班,据我后来听三姑的说法是,周五我爷爷晚上疼的难受,央求我奶奶:老婆子,求求你,你给我大妹打个电话吧,让她来给我送终嘛........我两个儿一个都没来看我。我奶奶打给了我二姑,电话那头无奈告诉他,他亲家走了,现在收灵堂走不开。最后由最常照顾我爷爷的那位姑父,早上五点去照顾他。周六早上我也去殡仪馆,去送那位老人最后火化。然后就从我三姑口中得知我爷爷的情况,我立马打车去看了他,白天这时他已经安静下来了,只是呆呆的看着电视,看到我来了,无力地叫了一声我的乳名,然后我们待在一起干坐了一天。偏瘫以后,他的话越来越少,极尽沉默;而我更是性格孤僻,不善工作、游戏以外的一切话题,一个老哑巴和一个小哑巴。下午,吃完丧宴的父亲,姑姑们,都来看望他们这个哑巴爹,指责他每天大半夜折磨我奶奶,药也吃了,把子女喊来就不痛了吗?让我爷爷懂事一点。我爷爷没有说话。我很难苛责他们,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有的要带自己的孙子孙女,有的有自己的工作要做。他们已经尽自己能力做到最好了。
那天我是最后一个走的,我给他买了箱牛奶,告诉他要是晚上痛就让我奶奶给我打电话,长辈都有事,但是我是闲工作,早上几点都可以。他最终还是没有给我打电话。
1月13日星期一,我星期天值过班,于是躺在家里睡了一天,下午五点同事打电话邀出去吃饭,5:18家族微信群发了几秒他在医院的视频。此时我并未意识到这是他的最后一天,心想吃完饭再去医院看望他。晚上7点,我爸,我妈分别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去医院,我才感觉不对,于是赶忙去往医院,是一家新建的区中医医院。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带着呼叫器,大口喘气,忘了是哪个姑姑,给他指了一下我:你孙头儿来看你了。他呆呆的看我一眼,没有说话。我出去问医生病情,实际上医生说的我也不懂,我只是觉得她不行,我又回来拉过我大伯,问是不是换一家大医院,他的意思是大医院进去就是重症监护室,没得子女照看死得更快。我生气了,闹了起来:难道就在这等死吗?我姐指责我p都不懂莫在这里乱说,我确实不懂,我也不敢跟我姐闹,她前几天前才失去外公。但是我还是很气,离开了医院,我奶奶一个人在家,我准备去陪她。晚上9点,我到她家门口,敲了很久门没人开,又掏电话打给她。原来她已经睡了,这三年来,我爷爷让她有睡过几个安稳觉吗?我们两婆孙躺在床上,她安慰我:你公这么大岁数了,该死的了。
对呀,该死的了,周围同时代的乡邻早死了,也该到他了。
1月14日,早上1点,在床上翻来覆去4个小时没睡着,我又起身,告诉我奶奶我去看看我爷爷然后回家了,她让我直接回家,我骗她说行。但是我还是骑着电瓶车,去了医院。深夜的医院外安安静静,但是病房里,我爷爷一直哎哟连天,由我父亲和一个姑父照顾他,他卧躺着身上疼,正坐着不疼,但是屁股又疼,只能让他卧一会,然后坐一会,来回反复。他看到我来了,叫了声:冰冰。我眼泪一下就下来了,但是无济于事,该疼还得疼。他一会哎哟一下,一会哎哟一下,嘴唇早就发白。突然他对我爸说了一句:请先生来给我看哈病嘛。我爸告诉他,打了止疼药的,液也在输。他无奈的说:那囊个办嘛。这是他的最后一句,再之后就不再叫喊,只是喘气,和喉咙里痰的声音。过了一会,他眼睛开始无神,我父亲叫来了医生,医生表示瞳孔已经散了。于是我们紧急拔掉他身上的管线,推轮椅下楼,送上车准备拉回乡下。
我爸一边开车一边给姊妹打电话,我呆呆地坐在副驾驶,耳边是汽车的油门声和我爷爷喉咙里的痰声。车飞快的奔向乡下,在偏瘫之前,我爷爷和奶奶一直住在乡下的房子里,偏瘫后,再加上我奶奶腿脚不便,进城住了,这里已经很久没人住了。屋外公路上一盏灯很亮,像是故意给我们引路一样,我爸撬开老屋的门,和我姑父把我爷爷抬到沙发上躺着,这个时候他还有气,喘气混着痰音。他的子女陆陆续续也回来了,大姑告诉他:爸爸,我们回家了。然后去忙身后事去了。我陪着他,听着他的喘气越来越小。最后,一口痰音没上来,死了。
1月14日早上2点51,我爷爷走了。他一生养育了6个子女,并极尽己能,让子孙过得更好。父辈们开始给他穿寿衣,烧火盆,放火炮,我并不懂这些于死人何益,只是在沙发上呆坐了几个钟头。早上5点,坐我姐的车回到医院拿我的电瓶车,准备白天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