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时候的事情了，那天早上刚起来家里头就接到了表伯的电话，说他妈妈死了，让我家里出个人过去老家见她最后一面。

大早上的开车去到老家，还没等回到老房子里，就在路上看到表伯了。表伯招呼我们把车停下来。看到村道里面的水田里躺着一个人。旁边拉着封锁线，还围着几个警察同志。表伯和我们大概说了一下情况，情绪越发激动起来。开始骂街了，说这死老太婆真活该，自找苦吃，现在死了吧。

表伯骂着街，老太太躺在田里头，我们陆陆续续赶到来的其他人一个个的面面相觑，听完表伯的情绪爆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就等着殡仪馆的车来把尸体拉走。

表伯的妈妈是我爷爷的姐姐。 我要叫她姑婆的，今年已经九十一岁了。她本来和她丈夫一直都住在村里的。自从她丈夫去世后。表伯就把她接出来镇上面一起住。也有快三十年了。

也就在前三四年吧。姑婆还是想回村里头住。表伯虽然挺不放心。但是感觉老人还是念旧的。那时候他也是刚刚退休。妻子和自己离婚也有一段时间了。反正自己孩子都成家了，也不用他管。和他最亲近的人也就剩自己妈妈了。也就这样了。大不了时不时再出城里看看孙子孙女也行。

表伯回到农村，就把院子里那块地浇上了水泥，弄平整了，老房子一楼本来没有房间的，只有一间放农具的杂物间。堂伯把一楼重新装修了，把杂物间整理成卧室，厕所铺上了防滑的地砖。前后花了好几万了。就是为了方便姑婆。平时也不用姑婆做家务事。一日三餐都是表伯煮的，衣服也是他晾的。

而且姑婆没有经济压力，儿女孙辈都不用她操心。家里人早就凑份子帮她买了养老基金，也办了医保。村委会还给她发老人金。

一个老太太，有这样的日子够可以了。还图啥呢。

但是矛盾也是随之而来。以前可能在镇子上住的时候一大家子人又有儿媳妇又有孙子孙女的。姑婆拉不下脸，那时候她还是很好说话的。没有那么犟的。但是从表伯和她回到村里住没多久，她的脾气越来越怪。姑婆就针对表伯倒剩饭剩菜这件事来说事，说他浪费之类的，表伯开始也没当回事。只是觉得她啰嗦。后来不说剩饭剩菜了，就说用水用电。因为表伯担心姑婆晚上起夜时候看不见，一到晚上就把走廊的灯全部都打开到天亮。姑婆嫌电费贵。这样的事情还有不少，两个人之间的摩擦慢慢就升级了。

我亲眼所见一次最大的矛盾就是去年过年时候和表兄弟们一起在表伯家弄烧烤，弄得太多了实在吃不完。表伯就说吃不完就扔了，别放冰箱里，保不准姑婆会拿来吃的。她这个岁数可不能吃这些东西了。加上第二天大家都要各奔东西了。就拿几个塑料袋装起来扔垃圾桶里。

刚好被姑婆看见了，她就开始说我们了。我们都还没有说什么。表伯一下就站起来直接就指着姑婆的鼻子开骂叫她死老太婆赶紧去死。随后就把这些年所有的鸡毛蒜皮的事情都骂了一遍。这时候我们这些晚辈才知道这两个人的矛盾已经来到这么深了。表哥表姐把这两人都拉一边去。说尽了好话劝住他们。

不知道后来的日子这两人还有没有再吵架。反正他们还是住在一起。

也正因为姑婆这样种种不舍得的心态，她的结局很造孽。

表伯和我们说前段时间有车开进来村里派传单，是镇上的一家药店准备九月三十号开张。传单里写着开张那天满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可以凭身份证和传单拿到一斤鸡蛋。他看到姑婆把传单放进去口袋里。他还和姑婆说了一句：家里头不缺你吃不缺你喝不缺你钱用，不要去犯那份贱。

姑婆没有回答他。

早上表伯煮好早餐但是没见人来吃。他就估计姑婆准备去药店拿鸡蛋了。他想着姑婆可能会坐车去的，那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他还是想简单了，如果是坐车去的话，姑婆是不会去的，来回车费买鸡蛋都能买几斤了。我们这里可不同城里，城里老人能够坐免费公交。， 村里的中巴车，无论男女老少，每个人都要收费的。

姑婆是打算走路去的。

她沿着村道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不小心摔跤翻进去路边的水田里。其实公路下面的水田离路也就一米四一米五的高度，但是姑婆已经九十一了。这个高度足够就把她摔死了。

所以就发生了早上的事。

也怪不得表伯在姑婆去世后没看出来一点伤心，反而是出奇的愤怒。他直到殡仪馆火化姑婆时候都还在骂街。他的情绪爆发来自于这几年不断的摩擦。 他为数不多最亲近的人，照顾了三十多年的妈妈。是这个一言难尽的结局。

九十一岁了，还图什么呢？就算天天拿钱去花又能花的了多少，能吃下两碗粥都算牛了。

抗日战争没死，解放战争没死，自然灾害没死，抗美援朝没死，十年动荡没死，对越反击没死，改制下岗没死，九八抗洪没死，非典没死，禽流感没死，新冠肺炎没死。

死在一斤鸡蛋上面。

这斤鸡蛋吃进去噎死也就算了。最起码进嘴了。但是根本就还没有吃上。

唉，真的是不知道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