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biao 2024-12-01 15:34 北京
洛阳云冈石窟
九号楼
风吹窗帘。今天要
从九号楼去公司。
乘风，挤进来光，
那是白日的讯息。
它把我们和光阴
互相发霉的日子照亮。
记得那是一个春晨。
在柳道下仰头，
柳条把阳光荡漾，
光分开又聚合。
光点零星之间，眼角
不断有彩虹闪现。
从那些光点中，
诸多事物不断涌现。
它们平常又美好：
一只狗在草坪深处撒尿，
一位老人去超市，
所幸其身体健康。
出来，道路寂寞太久了。
车子一辆辆。
它们碾压的声音穿过
多长的耳道才抵达
我们静默许久的耳膜。
迎面而来的人是否
分享了这份喜悦？
去公司沿途路过学校。
生锈栅栏的外卖
窗口，看见绿色藤蔓
变得更加茂盛，
快牵住我们的袖口。
边走边沉思。
在此之前，我们做
不了空间的主人，
因此，我们也放弃了
做时间的主人。如今，
我们再次拥有空间，
我们是否将有不同？
你把目光望向更远方，
飞机高过的白云之外，
陆地之外的海之外。
好利来蛋糕店旁，你
认为，世界那么大，
一定要到处去看看。
而我想起来，公司
楼下的白石
没有改变任何位置。
屏幕的像素将在白石前
变得具象。我将
和每一个人打招呼，
并对他们之前的
观点一一如实反馈。
2024.12.1
少年
城里，街道在无限蔓延。
没有一条有尽头，他不知道，
往前走可以走到哪里。
无法想象，就意味着他不知道，
会在路的尽头扮演什么角色，
周围有什么人是他的参照系。
刚来时，他只记得路灯，
按照一定间距在路两边排列。
他从货车车窗看到此景，
又从摩托车的后座看到此景，
然后，步行拐进巷子仍是此景。
这么多条路，都是一模一样。
一开始，他想做包子铺的老板。
当他吃汁水四溢的小笼包，
猪肉唤醒了他的情感依赖。
然后，他学父亲的样子递硬币。
老板用围裙擦手，接过来，
用本地的方言说：“下次再来麦。”
每个早晨，付费即可获得安慰。
但他对这个结论充满负罪感。
难道吃的不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吗？
没有割猪草却吃到猪肉。
他踩着街上枯黄的梧桐叶，但
吱吱作响的梧桐叶并不能回答他。
没有答案，他又迎来更大的困惑。
在学校，他大脑和喉咙爆发冲突。
大脑命令喉咙说普通话，
但声带不知道怎么震动。
为什么，他总在嘟囔？同学们
认为这个转校生是个奇怪的人。
无限蔓延的街道，奇怪的人
去华联超市，商品满目得让人晕眩；
他又去批发市场买圆珠笔，
但便宜没好货，这个道理又让
他觉得惴惴不安。他总在试图
纠正说的和做的，又不知道标准。
终于，上帝怜悯他。派一个
分包子的朋友放学上学结伴。
他听远多于言。世界并不强迫
他必须要做出什么反馈。
在这个微妙的空白中间——
他挑战成功了前后鼻音。
哦，原来，听是这么简单？
他在街头走一下午，倾听白云
流淌过屋顶的声音。
后来，他发现观察也有空白。
他看到街道秋天的降临，最先
来自吹过樟树的风吹过它的叶。
有一回，他在书店读了一下午
弗洛伊德。出来时天色已黑。
他和他的力比多走在街上。
路灯把街道圈亮一个个圆圈。
他往前走，影子被一点点拉长，
那是他留下的自己的参照系吗？
2024.11.21
无穷夏日
夏日，无穷的夏日
土地在曝晒中仿佛生烟
若我离家，往前走
仿佛要掉到大地裂开的缝隙
山脉就是被烈日晒出来的
地球鼓起的一个个泡泡
闷热的表征还有声音
老蚕在沙沙地啃食桑叶
从锯齿状的边缘开始蠕动
知了一直嗡嗡叫，仿佛
诺大宇宙缺失一角，似是说
再不走，宇宙要塌到你家
于是，我用双脚跨过门槛
跨过不会走路时爬过的门槛
我抽一根狗尾巴草
嘴巴把它的杆茎嚼得微甜
热风中，蜘蛛丝扑上面部
我胡乱抓一把，再用力甩下
来到山脚旁的小溪，曾经
这里有一个“三峡大坝”
鱼苗虾米透明着身体，游来游去
旁边的萝卜还没熟
我只能喝几捧水，抓紧往前走
而狗尾巴草，我种进溪边泥巴
来到镇子的柏油路上
柏油化了沾上新纳的布鞋
路上飞过摩托车和三轮车
它们吐着黑烟，混合着车轮
激起来的尘土，打进我的鼻孔
我边走边咳嗽边捂嘴边手扇风
最远那一座山是羊角尖
做法事的道士是从那里而来
从一个村落到另一个村落
我暗想，一定得翻过去，就像
道士有本事，翻过摞起来的
八仙桌，而下面就是恐怖地狱
路边，一座水泥楼房前面
我停下脚步，这是我同学的家
一台彩色电视机在播放动画片
屋里有台风扇对着空凳子吹
有条黑狗，它对着我叫
我同学的名字到嘴边又咽回去
来到山路的无名拐弯处
我看到盛夏无穷的翠绿
松树占满山头，间或有竹林
竹枝朝着向阳一侧微弯
拐弯的坡下，灌木和杂草共生
但有死去的高草已经枯黄
前面，我的眼中是一个土坡
土坡已经模糊，而我想到
爸爸讲过的望梅止渴的故事
我想，土坡后面是花亭湖
花亭湖的旁边是批发一条街
我要去找个商铺买儿童画板
夏日，无穷的夏日
宇宙缺了一个角，那坍塌的部分
我要用画板画下来
从银河系放大到太阳系再是地球
然后，我会把我家的老屋基
从一堵剩墙画成一间瓦屋
2024.9.27
命运
星星决定人的命运。
从宇宙吹来的风
携带人的天赋、缺陷。
轻轻住进那片
无意识的海洋。
蔚蓝的黑暗中涌动的，
才是把你、我、他
做区分的事物，而非其他。
这个人于是被投向
茫茫天地之间，成为一粒
精微的尘土。人在
童年时一遍遍回味
主宰自己原初的快乐。
乃至有些混杂着，
羞耻、恐惧，和破坏。
智力尤其逻辑，还未发育，
一只只双臂张开的猩猩。
等到头脑成为主人，
世界便活在头脑中。
那也是他们的初始禀赋。
一步步，头脑用逻辑
诱导身体交出控制权。
行为变成一种倾向，
因为头脑推演出“想要”。
他们一出手尝试，就获得了
社会的鼓励，拿到成功。
由外向内，奖励回路被建设。
一千五百多个夜晚，
目视天空从黑暗变得浅蓝。
又一千五百多个夜晚，
人和人的网络中，
精益于计算自我的权益。
不需要酒精，无数的头脑
一起疯狂，一起
同样的逻辑驾驶不一样的身体。
车流从正午驶向黄昏，
最后的辉煌一闪而过。
日神的白日梦多么伟大，
但身体已然疲惫，
赶不上地球的自转速度。
夸父已变成一片桃树林。
人，当他敞开在余晖中，
眼睑被夕照一遍遍抚摸。
“向晚意不适”。
人们在荒野上漫无目的，
直到星星带着光线重新降临。
它把路途重新擦亮，
宽阔道路变成分叉小径，
每一条对应无数悬挂的一枚。
心之鼓响起来了，
内在的声音占据头脑，而非逻辑。
小径又细又长，每一条有各自的春夏秋冬。
2022.9.2-9.5
*一出手尝试，…拿到成功，该句化用奥登《战时组诗》
*一千五百多个夜晚，目视天空从黑暗变得浅蓝，来自拙作《一位诗人》
*夸父已变成一片桃树林，来自夸父逐日
*向晚意不适，来自李商隐《登乐游原》
一位诗人
他对空气产生疑问，
时间在消耗他。夜色下，
一排树木喃喃自语。
树的语言，他无法听懂。
空间需要用时间来呈现。
他感到疑惑，立锥之地之外
一切都在消逝不见。
消逝，是命运的战栗。
但他并不懂物理，
也不懂得人们，为了抵抗
这一份份对死亡的恐惧，
所发明的知识与实践。
是合作还是博弈？
他已经冥冥中选择了拒绝选择。
这一切又无孔不入，
在伤害、孤立他。他越发
感觉到内心的孤独。
他决定写诗，用本能来面对
一千五百多个夜晚。
天空从黑暗变得浅浅的暗蓝
再变成接近黎明的铁红色。
词句像魔法，脑中排列组合。
谁能读懂这些，并发出赞叹？
魔法是魔法。他的语言却总有所欠缺。
人心像是贝肉，赋予珍珠温度，
珍珠才能晶莹剔透。
他决定用白天寻找。
从寒冷的水池走到，翻卷着的
落下初雪的湖边；
从雾气的钟山，到上海夜色下的
阔叶煨暖的路灯下的便利店。
他认识了他们，他也
看到了当下和过去。他的见识
帮助他不再恐惧。
贝壳变得鼓鼓囊囊，充盈着美。
他知道，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什么会从未来飞过来，那是
他的珍珠最闪亮的点，是珍珠的高贵与喜悦。
2020.12.5 改旧作
为“诗”而作
一首诗，像树一样成长，
并在寂静中沉默。
我接受它的荫凉，在庇护下
我的精神在成长。
那常青的叶子，被我注视。
我惊异于每一片，
都长得那么完美、合适，
像是词语、标点符号。
顺着看，枝和枝的结节，
总是在无意间涌现，
我永远无法预测下一个段落。
这棵树，多么高大。
另一首诗，像一朵花。
它呼唤着我，像来自未来。
我用着传统的力量去感受，
听音以辨形，那是徒劳，
嗅缭绕逸出的气息，
那也是徒劳。让人失语。
同时出发的友人，
并没有找到它，友人说，
它不存在于意象，
也不存在于叙事中。让我
对我的天赋再祈祷一次。
我将离开这棵树去找一朵空中的花。
2016~2021.4.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