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德古铜色的脸上,似乎刻满了他走过的所有道路。他说自己被“贪婪的好奇心和对无聊的巨大恐怖”驱使,不断改变着重心。他从没富有过,因为等到金钱开始润滑大篷车的车轮时,他已匆匆离开了表演现场。他住在一艘停泊在加州索萨利托渔村水边的拖轮上,这艘名为“米伦号”的船已是112岁高龄,是他和妻子于1981年花8000美元买下的。他没从《全球概览》中挣到多少钱,因为那是非营利性出版物,布兰德只领取3.6万美元的年薪。有了GBN,他的年收入刚刚超过10万美元。布兰德说:“廉价做事的好处是,它迫使你保持原创性。”布兰德的好奇心和无聊感很早就显现出来,推动他走上一条非线性的生活道路。1954年,杰克·凯鲁亚克(Jack Kerouac)的《在路上》(On the Road)尚未发表,16岁的布兰德就借走父母的汽车,和一帮中学伙伴一起从故乡伊利诺伊州出发,到加利福尼亚州淘金去了。他戴着贝雷帽四处游荡,令身为广告员的父亲恼怒不安,却使母亲感到好笑。母亲是一名家庭主妇,但对空间旅行极其着迷,布兰德的躁动也许部分来自她。不平静的青春期之后,布兰德上了斯坦福大学,拿下一个生物学学位,随后一头扎进纽约的流浪艺术家圈子。当时一群名气不大的创作者组成了名为“我们的公司”的艺术家团体,创作出融声音和图像于一身的作品,包括电影、幻灯片、音乐等,口号是“我们一体”。这些人终日读书,并辩论马歇尔·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的传播理论。有一阵子,“我们的公司”陪麦克卢汉一道上路,并针对他的演说提出相反的看法。布兰德正是“我们的公司”中的活跃分子。显然,有些关于互联网的看法源自20世纪60年代艺术家所形成的想法,而这些想法由热忱的布兰德沿袭下来。时至今日,关于形式与内容、文本、群体甚至黑客伦理的讨论,都可以从那时的活动和论辩中寻到蛛丝马迹。例如,布兰德的一句著名语录“信息渴望自由”,长期被黑客群体视为集合令。布兰德接着参了军,在五角大楼执勤。他回忆说:“我常常穿着军装回到艺术家朋友中间,脱下这身皮后再换上他们的衣服,令他们窃笑不已。”虽然他在军队干得还不错,两年后却离开东部,前往旧金山。布兰德筹划了1966年1月的“奇幻节日”,这个节日是一个盛会。他突发奇想地设计了一个徽章,上面的文字是:“为什么我们还没有看到一张整个地球的照片?”从美国东岸到西岸,布兰德到处推销这个徽章。于是,上百万人很快就通过他编辑并发行的《全球概览》看到了一张这样的照片―—从外层空间拍到的地球照片。这是对阿波罗登月壮举的褒扬,也是对全世界的提醒:我们只有一个地球。扉页上的话令读者终生难忘―—既然吾辈皆神,那就不妨好好做神。做好工作意味着得有合适的工具,这正是1968年创刊的《全球概览》的本意所在。它宣传的大部分商品都是具有乡村特色的基本生活用品,布兰德也因此成为20世纪60年代后期反技术、返土归田运动的精神领袖。他积极倡导公社生活和环境保护,在《全球概览》上致力于推广节约能源、花费少、无污染的小型机器和用具。这本不断更新的目录被誉为“比任何书都更能捕捉实况,反映时代的知识环境”。布兰德知道人类习惯于获得并使用工具,人们要用最好的工具,想了解使用的工具及其可能的后果。他促使大家质疑自己关于科技和社会的假定,以及这两者间的关系。1972年,《全球概览》荣获美国国家图书奖。一旦掀起了反主流文化的热潮,布兰德又开始厌倦了。他跑到富士施乐公司的帕洛阿尔托研究中心(Palo Alto Research Center,PARC)去“寻求刺激”,如今个人计算机的雏形正在那里孵化―—鼠标、图标、菜单和窗口等,这些正合布兰德的胃口。艾伦·凯(Alan Kay)是PARC的头号“魔术师”,回忆起《全球概览》时充满感情:“PARC拥有的第一本刊物就是《全球概览》。它是一个象征,我们想象中的个人计算机工具就应该是这样的。例如,斯图发现,人们只找刊有他们喜欢的东西的那部分目录来读。但他想让读者通读全书,所以,他请一位朋友写了一部拟人化小说,目录的每一页上都刊登这部小说的一页。我们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棒的主意,受此启发,我们发明了PARC浏览器,也就是如今网络浏览器的前身。在调阅感兴趣内容的同时,‘网上冲浪者’可以意外发现很多彼此链接的文本。”布兰德在1972年为《滚石》杂志(Rolling Stone)写了一篇文章,预告个人计算机时代的来临,将其改变人们意识的潜力与药物相提并论。1985年,他在接受采访时说道:“这一代人一口吞下了计算机,就像他们一口吞下了药物一样。”也许,这个比喻的真实性超过了他本人想要表达的程度。乔布斯在2005年斯坦福大学毕业典礼上发表的简短演讲,在他于2011年去世后广为流传。这一演讲浓缩了他对生命、爱情和死亡的思考,表达了他毕生的哲学和动力。而就在该演讲中,他提到了布兰德和《全球概览》:我年轻时有一本很棒的刊物叫《全球概览》,它被我们那一代人奉为“圣经”。刊物的创办人叫斯图尔特·布兰德,他就是在离这里不远的门洛帕克镇,凭一己才华塑造了这本刊物。那是20世纪60年代末,个人计算机和桌面系统还没出现,排版印刷全靠打字机、剪刀和宝丽来相机。它就像纸质版的谷歌,却又比谷歌早问世了35年,充满了理想主义,介绍了大量实用的工具和非凡的构想……斯图和他的同事们出了好几期《全球概览》,到最后办不下去时,他们出了最后一期。那是20世纪70年代中期,我也就是你们现在的年纪。最后一期的封底上是一张清晨乡间小路的照片,就是爱冒险的人等在路边搭便车的那种小路。照片下面写道:求知若饥,虚心若愚(stay hungry,stay foolish),那是他们停刊前的告别辞。求知若饥,虚心若愚,这也是我一直想做到的。就这样,布兰德成了极少数人当中的一位,对标新立异、心怀不满的几代年轻人都具有巨大的号召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