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与 2024-11-06 00:06 四川
新世纪 | 北岛
倾心于荣耀,大地转暗
我们读混凝土之书的
灯光,读真理
金子的炸弹爆炸
我们情愿成为受害者
把伤口展示给别人
考古学家会发现
底片上的时代幽灵
一个孩子抓住它,说不
是历史妨碍我们飞行
是鸟妨碍我们走路
是腿妨碍我们做梦
是我们诞生了我们
是诞生
我不知道这首诗创作的具体年份,大概在1990年代。这里的新世纪很容易联想到21世纪,不过对于北岛那代人来说,或许文革之后就已经足以称得上“新世纪”了。新世纪具有双重含义
“倾心于荣耀,大地转暗
我们读混凝土之书的
灯光,读真理”
荣耀在诗歌中不常见,放在北岛的诗里,颇具讽刺意味。而倾心也意味着一种痴迷。或许正对应着那个时代的群像:对于革命理想的疯狂追求,以至于毁坏一切。在这种荣耀下,大地转暗,形成对比。北岛曾作过数年的混凝土工人,主要是抡大锤。在夜晚的间隙读书,写诗。这种地下的环境也正让他亲历了劳动。真理既来自于书里的知识,也是大地的知识。
“金子的炸弹爆炸
我们情愿成为受害者
把伤口展示给别人”
这种荣耀如同炸弹,在文革结束时爆炸了,这时地下文学开始浮出表面。而北岛们的反抗使他们成了时代的代言人,扮演了受害者的形象,这种扮演既是无意的,又是自愿的:一个受害者获得的同情与正确,使他们迷恋上了这种扮演。所以伤口成了一种展览,而非自我隐藏。与文革的激情形成镜像关系
“考古学家会发现
底片上的时代幽灵
一个孩子抓住它,说不”
时代浪潮转眼即过,对于这段历史的研究者们出现了,他们是“考古学家”,需要盖棺定论,而这个时代的底片依然是有幽暗的幽灵的,一切并没有真的过去。它刻在了时代上,刻在了那代人的骨子里,而只有属于新世纪的,无邪的孩子可以消解这个幽灵,所以它的“不”是一种否认与驱逐。
“是历史妨碍我们飞行
是鸟妨碍我们走路
是腿妨碍我们做梦
是我们诞生了我们
是诞生”
俄国白银时代的诗人曼德尔施塔姆曾说“我们只会行走,不会飞翔。只会战斗,不会做梦”。对于像北岛一样成长于文革时代中的人来说,历史是一种永恒的负担。用里尔克的话说“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已扭曲/永远变丑了”。这种扭曲几乎是与生俱来,不可更改。所以他们的一切都是错位的。
北岛访谈里说“”我曾很深地卷入“文化革命”的派系冲突中,这恐怕和我上的学校有关。我在“文化革命”前一年考上北京四中,“文革”开始时我上高一。北京四中是一所高干子弟最集中的学校。我们的迷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对于这段历史,北岛最可贵的地方不是抱怨,也不止于对自己“扭曲”的认识。而是反思。作为一位高干子弟环境中成长的人,北岛自己很明白与历史的同谋关系。形成“我们”的不仅是历史,更是我们自己。"我们不是无辜的/早已和镜子中的历史/成为同谋"。(北岛《同谋》)。哦同谋者,我此刻/只是一个普通的游客。(北岛《一幅肖像》)。他们一生要摆脱的就是这种“同谋”的角色。
齐泽克认为文革为中国的资本主义奠定了基础。(大意)。其实文革也同样诞生了80年代。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北岛们注定是可悲的,如果说时代真的“给了我们机会”的话,那么时代也同样限制死了他们。他们在时代落幕的潮流中隐去,成为历史,成为幽灵。而诞生是一代代永恒的主题。